腊月二十七上午,陈婉清正坐在灶房中,与赵娘子一道蒸祭祖和上供用的花馍,陈德安急匆匆的从外边跑进来了。
他进了院子先喊人,快速与赵娘子打了招呼,然后拉上陈婉清就往外边跑。
“阿姐,快一些,祖母要不行了。”
赵家的人,连带着陈婉清,全都被这个消息震的头晕目眩。
赵娘子更是忍不住一把扶住了旁边的门框,“昨天不是还有人看见,老太太带着一家子往县城去了?那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过了一个晚上,人就不行了?”
陈德安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他面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只现在却没机会说。
老太太到了弥留之际,阿姐是嫡长孙女,又嫁到同一个村子里,不过去一趟不好看。
陈德安就道,“婶子,具体什么情况,等忙完这一茬,让我姐回来跟您说。现在那边正乱着,我娘让我过来带阿姐去一趟。外边天冷,婶子您就别跟出来了,您快回屋忙去吧。”
赵娘子如何能不出来,她不仅跟出来了,还扬声喊赵璟,“璟哥儿,璟哥儿……”
赵璟听见了些许声音,已经走到了门口,“娘,我都听见了,我跟阿姐去一趟。”
“唉,是该去,老太太到底救过娘的命。”
哪怕两家曾有龃龉,但到了这份上,谁还计较得了那么多。
即便早先就有约定,老宅那边的婚丧嫁娶赵璟全不露面。但话是那么说,真到了这份儿上,不露面就显得太没人情味儿了。
三人一道出了门,往陈家老宅去,一路上遇到好多同村的长辈,他们也都急慌慌的。
看见德安三人,连忙张口打听,“怎么就不行了?老太太那身体,最起码能活到八九十。”
“是得了什么急病,还是磕着撞着了?上了年纪的人,最怕磕着碰着,这要是磕的不是地方,立马断气也是有的。”
陈德安本来想在路上,与阿姐和璟哥儿说一说老宅做的奇葩事儿的。这人一多,他就不好说了,只“唉唉”的应着,间或回应上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一行人这就到了老宅。
老宅中气氛沉闷,院子里,陈大昌与陈林被众人围在正中。
陈林腿上上着夹板,面上有许多划痕,陈大昌面皮不知道被谁揭了一块儿,上边涂了紫药水,看上去惨不忍睹。
正房中,陈梅跪在她娘榻边,正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即便老太太做出“一女许两家”的事儿,闹得她在婆家没法做人,让她恨毒了老太太,发誓以后只当没这个娘。但真走到这一步,哭的最狠的还是陈梅。
她一个耳光一个耳光的往自己脸上扇,嗓子都苦劈叉了。
“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与您生气了。娘您睁开眼看看我,我是您的梅儿啊。”
陈婉清往床上一看,只看了老太太一眼,她就被骇了一跳。
只见老太太侧躺在床上,额头处围了一圈白布。她应该是伤到了后脑勺,且伤的很了,那浸出的血把布条和半个枕头都染红了。
许是流血过多,老太太面如金纸,唇色惨白,看起来渗人的厉害。
陈婉清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赵璟走在她身侧,察觉到她害怕,攥着她的手,将她带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一众乡亲,正你一言我一语的问陈林和陈大昌。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出去一趟,人就不行了?”
“你们昨天到底去什么地方了,我还说着天都黑了人还没回来,怕不是在路上耽搁了。”
“你们不会是遇到打劫的了吧?要是真遇上了,赶紧报官去。陈松在衙门当差,只要他上心,不愁不能把人抓回来。”
陈大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句话也不说。但他毕竟年纪大,辈分高,他不说话,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再来他本就是个老实头,众人本来也没抱希望,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众人主要是在问陈林,陈林垂着脑袋不吭声。但他能硬气多久?
陈大隆和陈大盛过来,一人给他一耳刮子,陈林就哭着把所有事情都说了。
“要过年了,我爹想起死在逃难路上的祖宗,一夜夜睡不着觉。我娘心疼我爹,就说干脆把祖宗们请过来收点香火。等他们看到底下的子孙一个比一个能干,且日子也好过,许是就放心了,我爹心里也就舒坦了。”
陈林这话一出,院子里众人神情各异。他们心里信了几分,谁也不知道,但却没张口阻拦陈林,只沉默的示意陈林继续说。
“我娘就说,桑家村那片槐树林中有阴神,能通地府人间。给阴神烧点纸钱元宝,指不定阴神就肯开恩,放祖宗们来人间看看子孙了。”
“谁能想到,我们半夜到了那里,正好听见有人赶马车掉到坑里。我爹娘心善,自然赶紧带着我们去救人。谁能想到,后边又追过来几个人,要杀掉坑里的人,我们被波及。我被踢伤了腿,才长好的腿又断了,我娘被人一把推到坑里,我爹救我娘时,直接被我娘带了下去。”
“那坑里边都是烂泥,深更半夜都被冻成冰了。我娘滚下去时,不慎磕到了后脑勺,当时我们都没在意,只以为是糊了一脑袋泥,等逃命到了家里,才发现我娘成这个样子了。”
老宅院子中静的落针可闻。
明明这边很多人,可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直到片刻后,赵大伯才直指重点,“发生了这种事儿,你们怎么就不报官?”
陈林脖子一缩,“不敢。怕那些歹人还在县城,再来报复我们。咱们就是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那得罪不起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陈林说这句话时,面颊低垂着,鼻子一吸一吸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心情。
他又恨又恼,又怨又惧。
恨的自然是搅局的李家三兄妹,让他的打算全都成空。
恼的是赵家村的百姓多事儿,屁大点事就全跑过来看热闹。要不是他们一个个跑过来,他用得着绞尽脑汁想对策应付他们?
他又怨恨老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么偏就被磕了头。若是她没事儿,他们这趟虽有损伤,但也绝不会露馅,他也不至于提心吊胆。
至于惧,则是担心老娘死了,没了老娘神眷者身份,他这辈子再没有发大财的机会。他还担心,他这拙劣的借口骗不过现场众人,再被人戳破他拙劣的故事,最后扯出老娘身上神神鬼鬼的故事,再牵连到他。
心里念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陈林又忍不住想起了李氏。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李氏的心,真是他见过最毒的。
这个妇人要断了他成为人上人的路,那她就是他的生死仇敌。
但他一时之间,也不能将李氏怎么样。
等李氏得了大笔的报酬吧,到时候他自有手段,将他们得来的,都弄到自己荷包里。
毕竟,他方才说有“歹人”,可不是白说的。
李氏他们若识相就罢了,若不识相,少不得让他们经一番牢狱之苦。
至于他污蔑李氏三兄妹是匪徒,那商贾会不会给李氏三兄妹脱罪,陈林才不管。
总归要么好处给他,要么大家谁也别想落着好。
“怎么样,现在人怎么样,还活着没有?”
“快让一让,我大哥带了大夫来了。”
外边突然响起陈松陈柏两兄弟的声音,陈松走在前,跑的一身汗,他背上还背着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大夫。
而陈柏虽然声音早早飘进来,却在陈松进了院子后,他才着急忙慌的从牛车上跳下来,急吼吼往院子里跑。
陈大盛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就问他,“不是赶着牛车么,怎么还累成这个熊样子?衣衫都湿透了。”
陈柏累的都翻白眼了,“没,没办法。我大哥嫌牛走的慢,背着大夫就往前边跑。我又有追我大哥,又要拖着牛车往前追。”
谁懂他的苦?
明明可以轻轻松松回来的,结果,他这没背人的,比背人的还辛苦,简直快跑断气了。
“都说陈松与老太太关系僵,这哪儿僵了?就是亲生的儿子,谁能做到陈松这份儿上。”
“到底是做官的,办事儿体面,经得起讲究。”
“老太太养了陈松一场,说到底陈松记恩。”
陈松是记恩么?
记个屁恩!
他六岁之前,都是长在祖母膝下的,有祖母护着,日子才好过些。
等祖母去了,他就跟那冬天里田地中的小白菜一样,那叫一个苦哈哈。
老太太心情好了,给他个窝窝头吃,心情不好,几天不让他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情。
为了不被饿死,他和陈柏小小年纪就学会往山里找鸟蛋,往河沟子里摸泥鳅。
饥一顿饱一顿的,反正是把自己糊弄大了。
因为长得糙,从小到大好几次还险些病死饿死,陈松对老太太没一点好感。
若老太太早几年要死,陈松面上痛哭流涕,暗夜里能跑到屋顶上去放鞭炮。
但现在老太太是真不能死!
他儿子来年要参加县试!
考试时间距离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一个月零四天!
老太太若现在死了,不耽搁儿子一场么。
虽然说,依照德安的本事,这科能中和不能中的几率在五五开。但多尝试一次,就多一次机会。老太太即便要死,最好也等儿子考完试后再死。
好在老太太就是失血过多,往嘴里塞了一片老山参后,命就暂时吊住了。
陈松又咬牙让大夫开了贵重的药,这一把花出去五两银子,但效果不错,老太太面色好看了,呼吸也有劲了。
也是这时候,陈松才松了一口气,来到院子里,狠狠的踹了陈林一脚。
“你个鳖孙,自己被人欺负就算了,连累的老子娘跟你一起受罪。你还装哑巴,你是傻的啊。走,跟我去县衙报案,这个案子我亲自来查,我就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土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时候杀人。”
陈林龇牙咧嘴的摸着被踹疼的腰,挪了挪屁股说,“算了吧大哥,万一那些人还有同伙怎么办?咱们都拖家带小的,伤了哪一个,咱不得心疼死?”
“那照你说的,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不等陈林回话,陈松又狠狠的往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算个屁!这种穷凶极恶之徒,今天敢杀你,明天就敢杀别人,不趁着线索还在,赶紧把人抓住,难道放任他们为所欲为?”
赵大伯说,“大松说的在理,陈林啊,你跟你大哥往县城跑一趟,这事儿必须报官。”
陈大盛也说,“报官了指不定还能挽回一些损失,不然,你们伤的伤、瘸的瘸,家里只有出项没有进项,一家子等着喝西北风?”
陈林说,“我主要是不放心我娘。”
“我们都在这儿,你不放心什么?还有你媳妇闺女呢,让他们也出来守着,你赶紧跟你大哥往县城去。”
陈林听叔伯们提起李氏,心狠狠一跳,“李氏的老娘身子有些不爽利,她前两天就回去伺候我岳母了。至于我闺女,婉月,婉月你在哪儿呢?”
陈婉月抖抖袖子,从西厢房跑出来。
“祖母伤了后脑勺,这些时日肯定不能见风。我给祖母缝个帽子,以后祖母出门戴。”
“现在先去伺候你祖母,其余的缓一缓……”
陈婉月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顶着众人若有所思的视线,往堂屋去了。
陈松陈柏两兄弟,带着陈林往县衙去时,许素英带着儿子闺女女婿,一起从老宅出来了。
回家的路上,许素英说,“一家子不知道又在算计什么,只是没算计到,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这次你祖母可受老罪了。”
陈婉清挽着她娘的胳膊问,“娘,您也不信我三叔扯的那些胡话?”
“你都说是胡话了,鬼才会信。还说你祖父梦到家里的祖宗,一夜夜睡不好觉,你祖父要是有那良心,能放任你爹被继母那么苛待?要是真把那死在逃难路上的亲人请回来,他们两口子才要睡不着觉了。你那嫡亲的祖母在下边看着你爹被人这么虐待,怕是恨毒了他们两个,见了面能将他们俩生吞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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