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夜色比江城要沉得多。老城区没有太多高楼大厦，路灯也年久失修，光线昏黄。张建国家那栋两层老宅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零，门口那棵大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两台黄色挖掘机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停在巷口，驾驶室里的操作员叼着烟，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十几个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的拆迁队员或站或蹲，把张家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中的橡胶棍不时轻轻敲打着掌心，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李彪是这支拆迁队的头头。他四十出头，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皮夹克，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嘴里叼着的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看了眼手表，不耐烦地朝屋里喊道：张老头，给你最后十分钟考虑！再不签字，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屋里传来张叔颤抖却坚定的声音：你们这是违法的！补偿标准根本不合理，连在郊区买套小公寓都不够！我们一家老小以后住哪里？
违法？李彪嗤笑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在这一片，我们老板的话就是法！我告诉你，今天这协议，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他身后的马仔们跟着哄笑起来，其中一个黄毛青年用橡胶棍狠狠敲了下门框，发出的一声巨响：老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巷子口围了不少邻居，但没人敢上前。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想要录像，立即被拆迁队员发现，一把抢过手机摔在地上：拍什么拍？想死是不是？
就在这时，张家的大门一声开了。张叔站在门口，身后是他的老伴和儿子儿媳，还有紧紧抱着妈妈腿的小孙子。张叔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很坚定：我就是不签！除非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补偿！
合理的补偿？李彪冷笑一声，从手下那里接过一份文件，地一声摔在张叔面前，这就是最合理的补偿！我告诉你，这一片就剩你们家当钉子户了，别给脸不要脸！
他朝挖掘机方向挥了挥手：给他点颜色看看！先把院墙给我扒了！
轰隆隆——挖掘机的引擎发出咆哮，沉重的机械臂缓缓移动，巨大的钢铁挖斗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冷光，对准了张家老宅那堵爬满青苔的院墙。
住手！你们不能这样！张叔的儿子想要冲上前，被两个马仔死死按住。
张叔的老伴一声跪在地上，哭喊着：求求你们了，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小孙子被这阵仗吓得哇哇大哭。
围观的邻居们面露不忍，有人悄悄抹眼泪，有人愤愤地别过头去，却无人敢出声制止。
李彪得意地笑了，他最喜欢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在这个老城区，他就是土皇帝，说一不二。他朝挖掘机司机比了个手势：
挖掘机的挖斗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院墙！
砰——砖石飞溅，尘土飞扬。老宅的院墙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
不要啊！张叔绝望地嘶吼，想要冲过去，却被两个马仔死死架住。
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撕裂了夜空！不是一辆，而是至少三四辆，红蓝闪烁的警灯如同利剑，瞬间划破了拆迁队营造的恐怖氛围。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李彪。他脸上的狞笑僵住，错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三辆特警车辆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稳稳地停在了拆迁现场外围。车门猛地打开，跳下来的不是普通派出所的民警，而是一群穿着黑色特警制服、手持防暴装备的特警队员！他们行动迅捷，训练有素地散开，瞬间控制住了现场。
都不许动！
放下器械！
双手抱头蹲下！
威严的呵斥声此起彼伏。那些原本嚣张的马仔们，在特警凌厉的目光和专业的装备面前，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橡胶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黄毛青年还想反抗，立即被两个特警利落地按倒在地，铐上了手铐。
李彪也懵了，手里的烟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他干拆迁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警察，但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直接出动特警？为了这点拆迁的事？
紧接着，又是一辆黑色的公务轿车疾驰而至，车上迅速下来几个穿着行政夹克、面色凝重的中年人。为首的一人，气场威严，目光锐利如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面如土色的李彪脸上。
李彪看清来人，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那是青州市政府秘书长王明远！他身后跟着的，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周正！
谁让你们在这里强行施工的？！王秘书长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之怒，他指着那两台还没熄火的挖掘机，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
周副局长更是直接下令：把所有参与强拆的人员，全部给我带走！严加审讯！一个都不准放过！
特警们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将李彪和他的马仔们一个个反手铐了起来。李彪直到被按着头塞进警车，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拆个普通老百姓的房子，怎么会惊动这么多大人物，甚至出动了特警？
王秘书长快步走到张叔面前，脸上带着歉意：老人家，让您受惊了！我是市政府秘书长王明远，对于今晚发生的恶性事件，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张叔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老伴也从地上爬起来，抹着眼泪，不敢相信这一切。
请放心，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王秘书长郑重承诺，拆迁补偿标准我们会重新评估，一定会保障您的合法权益！
周副局长也走过来，语气温和：老人家，有没有人受伤？需不需要去医院检查？
张叔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没、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他看着被特警押上警车的李彪等人，看着面前和颜悦色的市领导，突然想起下午林默在电话里说的我认识一个朋友，或许能帮上忙。
一个在便利店打工的年轻人，一个电话就能惊动市委秘书长和公安局副局长？
张叔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看着远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夜幕，看清那个在江城打工的邻家孩子，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此时，远在江城的林默，刚刚结束晚班，正在便利店里做最后的清扫。他收到母亲发来的信息：拆迁队的人全被抓走了，市里来了大领导，事情解决了。
林默看着手机屏幕，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他回了一条信息：知道了，妈你和爸早点休息。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拖地。动作不疾不徐，神情平静如常。
窗外，江城的夜色正浓，霓虹闪烁。而在几百公里外的青州，一场强拆闹剧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收场。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个在便利店里默默工作的年轻人。
但对林默来说，这不过是又一个平常的夜晚。他清扫完店面，锁好门，迎着夜风走向公交站。明天还要早起上早班，他得抓紧时间回去休息。
至于青州发生的一切，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他依然是那个普通的便利店店员林默，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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