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裹着冷风撞进冷宫残垣，离玄烬的玄袍在夜中翻卷如浪。
他踩着满地碎砖走至棋台前，靴底碾过一片焦黑的瓦砾——那是二十年前冷宫失火时留下的痕迹，与他襁褓中被抱来此处的记忆重叠。
谢无咎端坐在檀木棋台后，白须垂至腰间，浑浊的眼珠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你来了。十年布局，终见成品。”他枯瘦的手指叩了叩棋盘，“当年我从火场里把你捡出来时，你哭到断气；如今你站在这里，连呼吸都稳得像块碑——好，好得很。”
两名黑衣人从阴影里押出个孩童。
小星不过八九岁年纪，双眼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嘴里机械地重复着：“该你了。该你了。”离玄烬的喉结动了动，他记得这孩子上个月还蹲在王府廊下，举着他赏的糖人说要攒够一百个给母妃看。
此刻糖人早化在记忆里，只余下孩童腕间那圈青黑的绳印，与他十岁时被锁在柴房的勒痕一模一样。
“三局定生死。”谢无咎抬手，棋盘上的黑子突然浮起三枚，分别落进“断亲”“绝爱”“弑神”三个刻着血痕的格子，“赢我，孩子活命；输了——”他的目光扫过离玄烬心口那道旧疤，“你也变回替身。”
第一局“断亲”，离玄烬执黑先行。
棋子砸在棋盘上的脆响惊飞了几只寒鸦，他落子如电，不过十手便将谢无咎的白子逼至边角。
谢无咎的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不错，已有杀意。”可当他要落第十一子时，棋台角落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声——云苏微从阴影里走出来，素色襦裙沾着冷宫的灰，发间那支银簪却亮得刺目。
“王妃？”黑衣人下意识要拦，被谢无咎抬手止住。
老人浑浊的眼珠眯成细线：“你倒是会挑时候。”
云苏微没理他，指尖夹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轻轻点在小星头顶百会穴上。
腕间系统突然发出蜂鸣，那是“神经频率同步”启动的信号。
小星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缩，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娘？”
谢无咎的脸色变了：“你敢扰局？”
“我只是治他的‘失语症’。”云苏微的银针在月光下划出银弧，第二针戳向小星风池穴，“用的是药，不是术。”
孩童突然抱住头嘶吼，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把我关在井里！说我不够像七王！说我要是再喊娘……”他猛地抓住离玄烬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锦缎里，“七哥哥，井里有蛇！有好多好多蛇！”
谢无咎的手重重拍在棋台上，整局“断亲”瞬间崩散。
他身后的地砖突然裂开，十二具骸骨缓缓升起，每具骸骨的额间都嵌着半枚棋子，在风中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那是前六任“离玄烬”的残骸，是谢无咎用二十年时间培育的“替身军团”。
“既然你重情。”谢无咎从袖中摸出枚漆黑棋子，按进骸骨组成的七星阵心，“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着——情，如何毁掉一个帝王。”
阴风骤然卷起，离玄烬眼前出现幻象：云苏微倒在血泊里，胸前插着他亲手雕的金簪，鲜血顺着簪头的并蒂莲纹路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个狰狞的“死”字。
他的呼吸霎时乱了，喉间泛起腥甜，指尖不受控地颤抖——这是谢无咎最擅长的“梦引香”混烧，专门针对他幼年被锁在柴房闻过的血味。
“离玄烬！”云苏微的声音像根银针扎进他混沌的脑海。
她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咬破舌尖在他耳边低喝，带着血味的热气喷在他耳垂上：“醒过来！这是幻境！”同时，她的拇指重重按在他“神庭穴”上——那是她用三个月时间摸清的，他最敏感的麻穴。
离玄烬的身子猛地一震，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他闭目调息片刻，再睁眼时，眸底的寒潭结了冰。
重新落座时，他换执白子，落子的速度比第一局更快，却没了先前的狠戾，反而带着种近乎本能的流畅——谢无咎越下越惊，他发现这孩子每一手都不是计算，而是痛到骨子里的直觉。
第三局“弑神”终盘时，谢无咎的棋盘上只剩一枚白子可活。
他颤抖着捏起棋子，指尖却停在半空。
离玄烬望着他，声音轻得像片雪：“老师，您忘了规则——‘该你了’。”
“该你了。”
小星突然开口，声音清晰得像清晨的钟。
谢无咎的手猛地一抖，棋子“当啷”坠地，滚进骸骨堆里。
他踉跄后退，撞翻了棋台，檀木棋子撒了满地：“你动了情……你怎么敢动情！”话音未落，一口黑血喷在骸骨上，染脏了半具白骨——那是他为“培养帝王”吞了二十年的慢性毒。
离玄烬弯腰拾起那枚漆黑的阵心棋子，指腹碾过上面的血痕。
他轻轻一捏，棋子碎成齑粉：“你说我要成神，就得先堕魔。可我现在告诉你——”他转身牵住云苏微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我要做个会疼人的人。”
远处突然传来拐杖叩地的声响。
墨砚老人拄着枣木拐杖走进来，腰间挂着个烧焦的布包：“少爷……老奴烧了《育龙策》下半部。当年老奴抱着您从火场跑出来时，就该知道……有些路，不该有人再走。”
谢无咎瘫坐在满地骸骨里，白须沾着血，望着离玄烬交握的手喃喃：“难道……是我错了？”
云苏微摸出块丝帕，轻轻擦掉离玄烬掌心的棋粉。
她望向墨砚老人怀里的焦布包，又扫过谢无咎身后那道半掩的暗门——门后飘出若有若无的药味，像是某种秘药的残渣。
她捏了捏离玄烬的手，对暗处招了招手：“影十三。”
一道黑影从房梁上滑下，单膝跪地：“王妃。”
“去查谢府密室。”云苏微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钉进夜色里，“尤其是藏着‘替身培养记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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