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溪镇的晨雾散得极慢，像被老梅树的枝桠揉碎了，粘在青石板上不肯走。龙志炼靠在苏清雪肩头，望着她发间那支冰心梅簪——方才替他挡剑时，簪尖沾了他的血，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红，像极了寒潭底那抹曾让他心悸的金光。
阿炼哥醒了？苏清雪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落进他耳里却滚烫。她捧着粗陶碗，碗里是镇民熬的红糖姜茶，喝口热的，墨前辈说你内伤重，得慢慢养。
龙志炼接过碗，指尖触到她手背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针留下的痕迹。他忽然想起地宫石匣里的绢帛，上面写着医者掌生，武者守死，此刻看着她垂落的睫毛，倒觉得这两句话该合在一起：医武同源，原是生死相托。
清雪，他咽了口姜茶，目光落在她膝头的包袱上，你把春霖露收好了？
苏清雪点头，从包袱里取出玉瓶，在他眼前晃了晃：墨前辈说这酒坛里的酒，是当年周将军托人送来的，说是要等双梅破雪时饮。她顿了顿，我今早去看，坛口的封泥竟自己裂开了条缝。
龙志炼心头一动。他记得母亲信里提过，春霖露需与寒潭冰魄同藏，而寒潭的秘密...他望向老槐树下的青铜匣，匣身的医武同源四字已被雪水洗得发亮。
该去终南山了。墨渊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正用布擦拭那柄锈铁剑，剑身上的云雷纹随着动作流转，我昨夜翻了镇志，雪溪镇往南三十里，有座被雪覆盖的山谷，当地人叫它——他突然抬眼，二十年前我去终南山，曾听说道童说，寒潭入口在寒渊谷底，需得三月十五子时，双梅引路，才能见到潭水。
龙志炼握紧颈间的双梅佩。昨夜他昏迷时，曾梦见母亲站在寒潭边，潭水泛着幽蓝的光，水面浮着半块玉珏——正是他从青铜匣里取出的那半块。此刻双梅佩在掌心发烫，他忽然明白，那不是普通的玉饰，而是开启寒潭的钥匙。
可我娘的信里说...龙志炼犹豫道，春霖露要在三月十五子时取，今日才十四...
所以今夜就得走。苏清雪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我带了镇上的伤药，还有半袋糯米——墨前辈说玄冥教的人可能会用尸毒，糯米能破。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罐，这是我新制的金疮药，比之前的管用。
墨渊子突然咳嗽起来。他拄着竹杖走到老槐树下，仰头望着枝桠间的红梅：我年轻时总嫌雪溪镇偏僻，如今倒觉得，这地方藏着最珍贵的东西。他用竹杖敲了敲树干，周将军的女儿红在树洞里埋了十年，今日才见天日；苏夫人的信藏了二十年，今日才到你手里。有些事，急不得。
龙志炼望着镇民们渐渐散去的身影。老妇人抱着襁褓往家走，孩童追着跑远，撞在石墩上摔了个屁股蹲，却咯咯笑着爬起来。他忽然想起大长老临死前的惨叫，想起玄冥教的黑鸦，想起母亲信里那句真正的敌人不是玄冥教，而是他们背后的贪念——或许这贪念，就藏在每个人心里。
阿炼哥，你看！苏清雪指着老槐树的方向。不知何时，镇外来了个挑着竹筐的货郎，筐上盖着蓝布，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的青铜铃铛。龙志炼瞳孔微缩——那是玄冥教引魂铃的样式，他在地宫石匣的壁画上见过。
前辈，他握紧星陨剑，有人来了。
墨渊子的竹杖突然发出嗡鸣。他转身时，腰间的青铜鹤首突然睁开眼睛，射出两道金光。货郎闻声抬头，蓝布下的脸瞬间扭曲，露出半张腐烂的脸——竟是被他们杀死的九婴剑断刃所化的尸煞！
来得正好。龙志炼推开苏清雪，双剑出鞘。这次他没有急着进攻，而是望着尸煞脖颈处的黑纹——与大长老身上的蚀骨散痕迹如出一辙。他想起母亲信里说蚀骨散以活人怨气为引，突然明白，玄冥教的邪术，原是用普通人的痛苦养出来的。
清雪，退到我身后！他大喝一声，映雪剑划出半圆，将尸煞逼退。星陨剑则直刺其心口，却见尸煞胸口浮现出个青铜牌位，上面写着玄冥教第三十七代弟子之位。
原来你们在养尸！苏清雪惊呼。她从包袱里取出春霖露，却又停住手——这药能破邪术，却也会伤及无辜。龙志炼却已看出端倪：尸煞的动作虽狠，却少了大长老身上的阴鸷，更像被人操控的傀儡。
是活人魂！墨渊子的竹杖点向尸煞眉心，用活人的魂魄镇着怨气，难怪蚀骨散发作得慢！他转头看向龙志炼，你娘当年没说错，这邪术的根，在人心！
龙志炼的映雪剑突然泛起红光。他想起昨夜梦中的寒潭，潭底有块刻满咒文的石头，此刻正随着剑鸣共鸣。他终于明白，双梅合璧不只是剑的默契，更是人心的契合——母亲用春霖露护他，苏清雪用银针救他，墨渊子用古剑助他，这些温暖，才是破尽邪术的真正力量。
清雪，接剑！他将星陨剑抛给苏清雪。她虽不懂武功，却稳稳接住，剑身在她手中轻颤，像是在回应她的体温。龙志炼握紧映雪剑，走向尸煞：你说我娘自杀？那我便用这剑，斩断你们的邪念！
剑光掠过的刹那，老梅树上的红梅纷纷飘落。苏清雪望着漫天梅瓣中的龙志炼，忽然想起母亲信里的另一句话：寒梅破雪时，不是因为它多强，而是因为它知道，总有人愿意陪它等春天。
货郎的尸煞在双剑下碎成黑灰，青铜牌位落在地上，露出背面的刻字——寒渊谷，三月十五，潭底见。龙志炼弯腰捡起牌位，望向墨渊子：前辈，寒渊谷的秘密，或许就在潭底。
墨渊子抚须而笑，竹杖指向镇外：天快亮了，该出发了。这雪溪镇的晨雾虽散，可终南山的雪，还在等你。
苏清雪替龙志炼系好斗篷，将春霖露收进他怀里的布囊。她的手指掠过他颈间的双梅佩，轻声道：阿炼哥，等见到寒潭，你要答应我，不管里面有什么，都要拉着我一起看。
龙志炼望着她眼中的坚定，点了点头。雪溪镇的晨钟突然敲响，惊起一群寒鸦。他望着满地红梅，忽然笑了：好。等出了这镇，我就教你练寒梅十三式——从第一式雪压寒枝开始。
远处传来马嘶声。三人相视一笑，牵着马走出镇口。晨光照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三柄未出鞘的剑，正等着刺破下一片阴云。
老梅树的枝桠间，最后一朵红梅轻轻飘落，落在龙志炼脚边。花瓣上凝着的霜，正在阳光下慢慢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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