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站在观星台边缘，左耳的朱砂痣微微发烫。他没有动，目光落在议事殿门口那盏孤灯上。方才的争执仿佛仍在耳边回荡，声音嘈杂纷乱。
半个时辰前，三位执事在殿中激烈争执。东境是否增派人手？南岭灵井归属何方？边境符阵该统一调度还是各自为政？问题层出不穷，最终都归结为一句话：等你定夺。
他一掌轻拍桌案，声音不高，却让整座大殿的灵气为之震颤。众人顿时噤声。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冷笑旁观，还有人袖袍微动，似藏有隐秘。
“两个项目暂且搁置。”他说完便转身离去，未看任何人一眼——那其中有不服者，有不满者，也有暗自松了口气的人。
墨玄倚在丹房外的墙边等他，手中握着一只酒葫芦，神情淡漠。“你再这样独自扛着，总有一天，不会再有人对你说‘等你’了。”
云逸摇头：“不是没人说，而是说得太多，分不清谁是真心想做事。”
“可现在连做不做都说不准。”墨玄揭开盖子饮了一口，“老的一怕担责，年轻的嫌路太窄。你能压一时，压不住人心散。”
云逸默然片刻，抬手揉了揉眉心。昨夜那位访客留下的灰烬他仍收着，香气早已散尽，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他知道有些事正在悄然发生。眼下这些人争论的，表面是进度快慢，实则是在质疑他这个领头人的位置。
“你觉得他们是真反对，还是借机生事？”他问。
墨玄轻笑一声：“你以为那些执事真是为联盟好？李长老上月把他侄子塞进巡界队，王执事前几日还在打听矿脉分红的事——他们不是怕你激进，是怕自己捞不到好处。”
云逸闭上眼。原来如此。
他想起昨夜那名访客，言辞规矩，细节却漏洞百出。如今这些人也一样，嘴上吵得凶，实则都在试探他的底线。外敌可以伪装，内部的裂痕却是真的。
“所以外面和里面，都在等我出错。”他低声说道。
“聪明。”墨玄将酒递过去，“来一口？提神。”
云逸没接。他知道那是药酒，喝了能撑久些，却伤身。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以命换机会的少年了。肩上的担子太重，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脚步声传来，灵悦走了过来。她换了便服，马尾束得利落，剑上的铃铛未曾作响。见到他们，她停下脚步：“你还在这儿？”
“刚开完会。”云逸答道。
“我知道。”她说，“我在外面听了半截。你主持了两个时辰，一口水没喝，呼吸乱了三次。”
云逸一怔。
“你昨晚没睡。”她盯着他，“今天又强行控场，灵力已经不稳。我看见你指尖泛起金光，断续闪烁，像快要熄灭的灯芯。”
墨玄吹了声口哨：“你这眼力，当监察使都屈才了。”
灵悦不理他，只望着云逸：“我不可能一直给你炼凝心丹。你要么学会分担，要么别怪我哪天不再给了。”
云逸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想说没事，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他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不只是他的身体，更是他的性子——凡事都要自己扛，生怕别人接手会出岔子。可越是如此，别人越不敢靠近，越觉得他独断专行，矛盾也就越积越深。
“文书在西阁第三个柜子里。”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了几分，“你挑能处理的，先签个副署。”
墨玄眉毛一扬：“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灵悦没笑，眼神却柔和了些：“好。”
她转身欲走，忽又停住：“明天的闭门会，我会去。不是代表剑阁，而是作为……一起走过这些年的人。”
说完，她迈步离去，脚步干脆，不曾回头。
云逸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头忽然轻松了些。并非因为事务有了分担，而是终于有人敢直面指出他已撑不住，还愿意接过他未曾出口的重负。
墨玄拍拍他肩膀：“听见没？人家都准备替你顶事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我在想。”云逸低声道，“若连我们这几个最清楚局势的人都开始彼此猜忌，那往后每一步，都会陷入内耗。”
“所以得先把火苗掐灭。”墨玄收起玩笑神色，“明天的会不能只是听意见，得让他们明白——你是主心骨，但不是唯一的支柱。”
云逸点头。他走到沙盘前，指尖划过几处区域：东荒、北岭、南境。这些正是近来争议最大的地方。原计划三个月整合资源，如今才迈出第一步，便有人跳出来嫌太快。
可慢下来，就真的安全吗？
他知道外面有人正冷眼旁观，等着守界盟自乱阵脚。只要内部一乱，哪怕一句“云逸独揽大权”，都足以撕裂整个联盟。
“你有没有发现？”他忽然开口，“这些人反对的项目，恰好都是南岭事件后新增的部署。”
墨玄眯起眼：“你是说……有人早就盯上了我们的动向？”
“未必知道是谁。”云逸收回手，“但一定有人不愿见我们安稳下来。”
风拂过，吹动他洗得发旧的青衫。远处议事殿的灯依旧亮着，窗纸上晃动着人影，像是有人在整理文件。
他没有回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那扇透光的窗。
他知道，真正的危险从不来自登门而来的敌人，而是从内部悄然瓦解人心的裂缝。而现在，那道裂痕，已然浮现。
墨玄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在撑这个局。”
云逸未应声。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缕灵力缓缓浮现。淡金色的符文在皮肤下游走，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焰。
当符文第三次闪烁即将熄灭之际，他猛然握紧拳头，将那股紊乱的灵力强行压制下去。
灯火映入他的眼底，静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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