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的天色，比昨日更加沉郁。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地堆积在天际，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坠下冰冷的雨滴。空气潮湿阴冷，风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零星的金黄落叶，打着旋儿。学院里的学生大多选择待在温暖的室内，道路上行人稀疏，显得格外清寂。
泽菲尔并没有为了这场茶会刻意打扮得过于正式。他深知在这种学院内、以“同学”名义进行的私下会面，过分隆重反而显得拘谨和刻意。他选择了一套深烟灰色的学院风格常服——修身的立领外套搭配同色系长裤，内衬一件浅灰色的高领羊绒衫，既保暖又不失体面。外面依旧罩着那件御寒的银灰色长风衣。银色的长发梳理整齐，紫罗兰色的眼眸在阴天里显得格外沉静深邃。
相比之下，卡尔就显得有些紧张了。他换上了一套自己最好的深褐色正装，但领口似乎系得太紧，让他不时下意识地扯动。头发虽然努力梳平了，却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模拟见面时的对话。
“放轻松点，卡尔。”泽菲尔整理着袖口，看着好友略显滑稽的样子，紫罗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只是一场普通的茶会，不是去龙巢谈判。”
“谁、谁说我紧张了！”卡尔立刻挺直腰板，试图做出镇定的样子，但微微发颤的嗓音和下意识并拢又张开的五指出卖了他，“我就是……就是觉得应该表现得更正式一点！那可是皇子！未来的皇帝候选人！万一说错话怎么办？”
泽菲尔没有戳穿他微微发抖的腿，只是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常心就好。记住，我们现在是永星曦曜学院的学生，是他们的‘同学’。过于拘谨反而显得不自然。拿出你平时在实战课上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来。”
莉蒂西莎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小碟刚烤好的、散发着黄油香气的饼干，递给即将出门的两人。“路上可以吃点。记得，回来一定要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她翠绿的眸子认真地看向泽菲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好奇，“尤其是……他们真实的意图。”
“放心，莉蒂。”泽菲尔接过饼干，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会留意每一个细节。”
“没错！包在我身上！”卡尔也努力挺起胸膛，试图驱散紧张，拿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含糊道，“走吧走吧，别迟到了给人家留坏印象。”
两人告别莉蒂西莎，推开小屋的门，踏入阴冷的室外。冷风让卡尔打了个激灵，似乎也让他清醒了一些，他裹紧外套，与泽菲尔并肩朝着学院美食区走去。
“我还是有点搞不明白，”路上，卡尔压低声音，眉头紧锁，“两位皇子，身份那么尊贵，为什么偏偏要找你喝茶？就算你爷爷奥利安公爵以前和皇室关系好，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到底图什么？”
泽菲尔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被落叶点缀的小径，声音在风中显得清晰而沉稳：“可能性有很多。但我猜测，最主要的，或许是希望与我和永魔领建立更深层的联系，甚至是某种形式的合作。正如我之前所说，我祖父奥利安不仅仅是皇室的老朋友，更是长期、可靠的合作伙伴，在许多关键时刻支持过皇室。这份渊源，皇室不会忘记。而永魔领现在展现出的潜力和独特性，或许让他们看到了延续甚至深化这种关系的价值。”
“合作……”卡尔咀嚼着这个词，“听起来不错，但具体会是什么样的合作？会不会有危险或者……代价？”
“现在还很难说。”泽菲尔摇了摇头，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带着思量，“与皇室合作，意味着机会，也意味着卷入更复杂的漩涡。至于代价……任何合作都有其条件。关键在于，条件是否合理，是否与我们的目标和原则相符。”他顿了顿，忽然反问卡尔，“你觉得，三位皇室继承人中，谁最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大帝？”
卡尔没想到话题忽然转到这上面，愣了一下，挠挠头：“这个……太难猜了吧？大皇子沉稳有威仪，二皇子机敏灵活，听说三公主也很厉害……我看不出来。泽菲尔，你觉得呢？”
“确实很难断言。”泽菲尔淡淡道，“继承人之争，牵涉因素太多，实力、声望、支持者、理念，甚至运气。目前看来，三位各有优势。这也使得皇室内部的态度可能并不完全统一。我们今天见的，是两位皇子的个人意向，还是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皇室某种倾向，都需要观察。”
谈话间，“静语茶轩”的招牌已然在望。这是一家位于美食区边缘、环境清幽的茶楼，外观是雅致的双层木结构建筑，屋檐下挂着古朴的铜铃，在风中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门面不大，却自有一股远离喧嚣的静谧气质。
两人刚走到门口，一位穿着素雅茶服、举止得体、面带微笑的侍者便已迎了上来，显然早已得到吩咐在此等候。
“请问是泽菲尔·革律翁先生吗？”侍者恭敬地问道，目光也友善地投向卡尔。
“我是。”泽菲尔点头。
“旁边这位，是您的朋友卡尔·雷诺兹先生吧？两位请随我来，殿下们已经在雅间等候了。”侍者侧身引路，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
卡尔跟在泽菲尔身后，忍不住小声嘀咕：“好周到的安排……连我的名字都知道。”
泽菲尔轻声回应：“皇室做事，向来细致。”他紫罗兰色的眼眸平静地观察着茶轩内部的陈设。地面是光洁的深色木地板，墙壁粉刷成柔和的米白色，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上好茶叶的清香，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客人不多，环境十分安静，只有极低的交谈声和隐约的古琴背景乐。
侍者将他们引至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雅室门前，轻轻叩门后推开：“殿下，泽菲尔先生和卡尔先生到了。”
“请进。”里面传来大皇子希尔顿温和而清晰的声音。
两人步入雅间。房间比想象中宽敞，布置得典雅自然，丝毫没有皇室惯有的那种压迫性的奢华。墙壁是浅竹青色，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根雕茶桌和几把舒适的藤编圈椅。窗外正对着一小片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院，几株青松和石灯笼在阴天的光线下别具韵味。室内一角的小香炉正升起袅袅青烟，是宁神的沉香。整个环境确实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
茶桌旁，大皇子希尔顿和二皇子艾利克斯已经就座。两人今天都穿着便服，希尔顿是一身浅米色的针织衫搭配深棕色长裤，气质温润如玉；艾利克斯则是一件深蓝色的休闲外套，里面是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显得随性洒脱。他们面前的红泥小炉上，紫砂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茶香四溢。
“嗨！又见面了，泽菲尔！”艾利克斯率先笑着打招呼，态度随意亲切，仿佛真是久别重逢的同学，“还有这位，是卡尔吧？欢迎欢迎！”
泽菲尔微微欠身行礼：“二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感谢邀请。”卡尔也连忙跟着行礼，动作略显僵硬。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希尔顿微笑着抬手示意，语气平和，“在这里，我们只是同学，称呼名字就好。艾利克斯说得对。这位是卡尔·雷诺兹同学吧？”他的目光落在卡尔身上，又略带询问地看向泽菲尔身旁空着的位置，“我记得，上次你说还有一位同伴，莉蒂西莎·卡洛琳小姐？她今天没来吗？”
泽菲尔和卡尔在空着的两把圈椅上坐下。泽菲尔从容回答：“莉蒂西莎今天临时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无法前来。她让我代为向两位殿下致歉。”
“原来如此。”希尔顿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那真是可惜。我对那位来自卡洛琳音乐世家、拥有精灵血统的小姐颇为好奇，本想借此机会结识一下。不过，以后总有机会的。”他话锋一转，亲手执壶，为泽菲尔和卡尔面前的青瓷杯斟上清澈透亮、香气扑鼻的茶汤，“这是产自南境雾山的‘雀舌春芽’，尝尝看。”
清雅的茶香顿时弥漫开来。泽菲尔道谢后端起茶杯，轻轻嗅了嗅，然后小啜一口，滋味鲜爽回甘。“好茶。”他赞道。
艾利克斯也喝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随即看向泽菲尔，笑容微敛，语气变得认真了些：“泽菲尔，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也猜到，我们这次请你来，不单单是为了喝茶聊天吧？”
泽菲尔放下茶杯，紫罗兰色的眼眸迎上艾利克斯的目光，平静而坦诚：“殿下言重了。不过，我确实有些好奇，两位殿下特意相邀，所为何事？”
希尔顿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清晰可感：“泽菲尔，你确实很敏锐。我们也就开门见山了。皇室，我和艾利克斯，都非常欣赏你和你的永魔领所展现出的能力与潜力。短短一年时间，将一个曾经困扰重重、几近荒芜的领地，治理得井井有条，生机勃勃，甚至吸引了精灵族定居合作，这种成就，放眼帝国年轻一代，也属凤毛麟角。”
他顿了顿，目光中带着真诚的赞许：“库珀警长即将带队前往永魔领建立分局并定居，想必你也已经知晓。这不仅是警局的部署，更是皇室对你和永魔领的认可与支持。我们很高兴看到永魔领能有今天的发展，它正在成为一个令人向往的、充满希望的地方。”
艾利克斯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郑重：“说真的，泽菲尔，我和皇兄，都很想去永魔领亲眼看看，看看它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曾经也担心过，担心它会再次沉寂，变回无人问津的‘鬼城’。” 他用了这个词，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希尔顿接过话，语气坚定：“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你有能力，也有决心守护和发展那片土地。再加上你本身……”他目光深邃地看了泽菲尔一眼，“你在测验中展现的第三条魔法回路，非常特殊，也极其强大。你是一个罕见的人才，泽菲尔。”
他身体微微前倾，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泽菲尔，声音沉稳而清晰：“所以，我们今天的邀请，是希望代表皇室，表达一个意向：我们希望能与你，与永魔领，建立长期、稳固、互利的友好关系，甚至是更深层次的合作。皇室可以为你和你的领地提供更强有力的保护与支持，这份保护，可以延伸到你的家人，你的朋友，”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正在努力保持镇定、小口啜茶的卡尔，“以及所有你珍视的人和事物。”
这番话，无疑是皇室抛出的、分量极重的橄榄枝。雅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红泥小炉上茶水的微沸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艾利克斯看着泽菲尔沉思的侧脸，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一些，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当然，你不用现在就给我们答复。这件事不急，也需要你慎重考虑。我想，我们以后在学院里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到时候再告诉我们你的想法也不迟。”
泽菲尔抬起眼帘，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杯中清亮的茶汤，也映照着两位皇子认真而期待的目光。他缓缓放下茶杯，声音平静而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
“感谢两位殿下的看重与直言。能与皇室建立良好关系，是永魔领的荣幸。这份提议，意义重大，我会仔细考虑，并与我的同伴商议。”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留有充分余地的回应。
希尔顿和艾利克斯对视一眼，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希尔顿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再次执壶添茶：“理应如此。那么，今天我们就暂且放下这些，好好品茶，聊些学院里的趣事如何？我听说，下周深影学院的交流生就要到了，想必学院里会热闹不少……”
茶会的气氛，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轻松闲适。但雅间之内，那根无形的、代表着未来可能性的橄榄枝，已然悄然递出，静静地等待着回应。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而泽菲尔心中，关于合作、关于保护、关于代价、关于未来的种种思量，也如同这杯中的茶叶，在热水的浸泡下，缓缓舒展，释放出复杂而深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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