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院角的梧桐叶簌簌落了一地。宋茜正蹲在地上捡落叶，要攒起来当柴火烧，忽然听见巷口传来王婶的大嗓门，带着几分雀跃：“仙凤！仙凤在家吗？有大喜事跟你说！”
张仙凤正在堂屋纳鞋底，听见声音赶紧放下针线迎出去，宋茜也停下手里的活，竖着耳朵听。只听王婶笑着说：“你家秀梅有了！今早刘家婆子去镇上抓药，跟我说是秀梅这几天总恶心，找郎中号了脉，说是怀了身孕，都快俩月了！”
“真的？！”张仙凤的声音一下子拔高，满是惊喜，“我就说秀梅是个有福气的！这才嫁过去多久，就给刘家怀了娃！”她拉着王婶的手，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走，王婶，进屋坐，我给你沏壶好茶！”
宋茜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片梧桐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秀梅怀孕了，本该替她高兴，可一想到秀梅手腕上的淤青，想到她每次回门时强装的笑脸，宋茜就觉得心里发沉——在这个家里，女人似乎只有能生孩子，才能站稳脚跟，可秀梅怀着孩子，在刘家的日子就能好过吗？
没一会儿，张仙凤就提着个布包袱往外走，里面装着她前几天刚晒好的红枣和核桃，还有两匹细布。“茜丫头！”她走到院门口，回头瞪了宋茜一眼，“我去刘家看看秀梅，你在家把猪喂了，再把院子扫干净，别偷懒！”
宋茜赶紧点头：“知道了，娘。”
看着张仙凤急匆匆的背影，宋茜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落叶，继续往柴房抱。刚抱了两趟，就听见邻居家的媳妇在巷口议论：“还是仙凤有福气，大女儿刚嫁过去就怀了娃，以后在刘家说话也硬气了。”另一个人接话：“可不是嘛！女人家，不就是图个生儿育女，能给婆家传宗接代，日子才能好过。”
宋茜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她想起自己嫁给张仙凤的儿子建斌已经三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张仙凤嘴上没明说，可每次吃饭时，总会有意无意地说“谁家的媳妇又生了大胖小子”，洗衣做饭时，也总把最重的活派给她，话里话外都带着不满。
她不是不想生孩子，只是建斌常年在外做工，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就算回来了，张仙凤也总催着他去地里干活，两人能说上几句话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可这些话，她没法跟任何人说，只能憋在心里，默默承受着张仙凤的冷言冷语。
傍晚的时候，张仙凤才从刘家回来，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进门就嚷嚷：“茜丫头！饭做好了没？我跟你说，今天刘家可热闹了，街坊邻居都去道喜，刘家婆子笑得嘴都合不拢，还特意给我装了袋红糖，说让我给秀梅留着补身子。”
宋茜赶紧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摆到桌上：“娘，饭做好了，有你爱吃的红薯粥和咸菜。”
张仙凤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夹了口咸菜，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筷子看着宋茜，眼神里带着几分催促：“茜丫头，你看看秀梅，刚嫁过去就怀了娃，多给咱家长脸！你也得跟秀梅学学，抓紧点，早点给建斌生个儿子，我也能早点抱孙子，在村里也有面子。”
宋茜端着碗的手顿了顿，指尖泛白，她低着头，小声说：“娘，我知道了。”
“知道了有啥用？”张仙凤放下筷子，声音拔高了些，“你嫁过来三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人家秀梅才嫁过去俩月就怀了，你说你咋就这么不争气？”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不满，“我跟你说，女人家要是不能生娃，尤其是不能生儿子，在婆家是抬不起头的！你可得上点心，别总想着偷懒，多吃点有营养的，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宋茜的眼眶有点红，她攥着碗沿，指甲都快嵌进瓷碗里。她想解释，想跟张仙凤说，生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想说说建斌常年在外，两人聚少离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就算说了，张仙凤也不会听，只会觉得她是在找借口，是在推卸责任。
这时，秀兰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刚缝好的布娃娃，看见张仙凤在说宋茜，赶紧上前打圆场：“娘，嫂子也不想的，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有了呢？您看，我缝了个布娃娃，给嫂子沾沾喜气。”她说着，把布娃娃递到宋茜手里。
张仙凤瞪了秀兰一眼：“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一边去！这是女人家的事，你别瞎掺和。”秀兰撇了撇嘴，不敢再说话，只能坐在宋茜旁边，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给她递了个安慰的眼神。
宋茜接过布娃娃，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心里一阵苦涩。布娃娃的笑脸绣得很夸张，可她看着，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知道张仙凤的心思，在她眼里，女人的价值似乎就只有生孩子，尤其是生儿子，要是做不到，就算再勤快，再能干活，也得不到好脸色。
晚饭过后，张仙凤去隔壁串门，估计是又去跟邻居炫耀秀梅怀孕的事了。宋茜收拾完碗筷，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手里还攥着那个布娃娃。秀兰走过来，坐在她旁边，小声说：“嫂子，你别往心里去，娘就是那样的人，说话直，没坏心眼。”
宋茜笑了笑，只是笑容有点勉强：“我知道，秀兰，我没往心里去。”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很淡，洒在身上，带着几分凉意，“其实我也想给建斌生个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喜欢。可建斌常年在外，一年就回来一次，每次就待几天，我……”
话没说完，宋茜的声音就哽咽了。她转过头，看着秀兰，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秀兰，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连个孩子都怀不上。”
秀兰赶紧掏出帕子，给宋茜擦眼泪：“嫂子，你别这么说，你很能干的，家里的活都是你干，你一点都不没用。就是……就是建斌哥不在家，等他下次回来，你们好好相处，肯定能怀上的。”
宋茜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她把布娃娃抱在怀里，心里稍微好受了点。秀兰的话虽然简单，却像一束微光，照亮了她心里的苦涩。
过了一会儿，张仙凤回来了，看见宋茜坐在院子里，又开始念叨：“茜丫头，还坐在这儿干啥？不赶紧去把明天要洗的衣服泡上？我跟你说，你可得好好调理身子，别总想着歇着，等建斌年底回来，争取明年就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宋茜赶紧站起来，点头应着：“娘，我这就去泡衣服。”她抱着布娃娃，转身往厨房走，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泡衣服的时候，宋茜的手浸在冷水里，冰凉刺骨，可她却一点都没感觉到。她看着盆里的衣服，想起张仙凤的话，想起秀梅怀孕的喜讯，心里满是苦涩。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让张仙凤满意，更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抬起头来。
洗完衣服，宋茜回到屋里，把布娃娃放在枕头边。她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椽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建斌，想起他去年回来时，两人在煤油灯下说的话，建斌说等他攒够了钱，就回来盖新房，让她过上好日子。可现在，日子还没好起来，生孩子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窗外的风又吹了进来，带着梧桐叶的清香。宋茜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心里默默想着：建斌，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是你在身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要是我能早点怀上孩子，娘是不是就不会再对我这么刻薄了？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建斌能早点回来，祈祷自己能早点怀上孩子，祈祷这个家能少一点争吵，多一点温暖。可她也知道，这些祈祷，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看得见，却摸不着，只能在心里想想，然后继续硬着头皮，过好眼前的日子。
夜越来越深，宋茜终于睡着了，梦里，她梦见自己抱着个胖乎乎的孩子，建斌在旁边笑着，张仙凤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脸，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说着话，温馨又幸福。只是梦醒之后，迎接她的，还是满院的清冷和心里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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