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的第六天，天还没亮，宋茜就被张仙凤的骂声惊醒。她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疼，夜里翻来覆去没睡安稳，小腹还隐隐作痛——这几天忙着割麦，她早就忘了自己推迟了半个月的月事，只当是累着了。
“宋茜！你死在炕上了？还不赶紧起来做饭！今儿个要把南坡的麦捆运回去，晚了工分都给你扣光！”张仙凤的巴掌“啪”地拍在门板上，震得窗户纸都颤了颤。
宋茜咬着牙爬起来，刚穿好衣服，就觉得小腹一阵坠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往下掉。她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挪到厨房。烧火、淘米、切咸菜，每动一下，小腹的疼就加重一分，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灶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早饭是红薯稀饭配咸菜，张仙凤把稠的盛给陈小伟和陈老大，给宋茜的碗里全是汤水。宋茜没敢多吃，只喝了两口稀饭，就跟着众人往南坡走。运麦捆是重活，得把麦捆扛在肩上，往村口的场院运，一趟下来，少说也有二里地。宋茜扛着半捆麦子，刚走没几步，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啊”地叫了一声，眼前一黑，直直地倒在地上。
麦捆散落在一旁，宋茜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小腹，疼得浑身发抖。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秀梅赶紧蹲下来，扶住她的胳膊：“嫂子，你咋了？”
“疼……肚子疼……”宋茜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手底下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她低头一看，裤子上已经渗出了暗红的血，顺着裤腿往下流，滴在干硬的土地上，格外刺眼。
“血！嫂子流血了！”秀梅吓得脸色发白，声音都变了调。
张仙凤挤开人群，看见地上的血，不仅没慌，反而皱着眉骂道：“你咋回事？干点活就装死？是不是不想运麦捆，故意弄出这出戏？”
“娘！嫂子都流血了，得赶紧送她去卫生院啊！”秀梅急得快哭了，伸手想扶宋茜起来。
“送啥卫生院？浪费钱！”张仙凤一把推开秀梅，脚踢了踢宋茜的胳膊，“我看她就是装的！前儿个还能割麦，今儿个就不能运麦捆了？我看你就是不下蛋的鸡，连个娃都怀不住，还敢偷懒！”
“不是装的……”宋茜的眼泪流了下来，小腹的疼越来越厉害，她能感觉到，肚子里那个还没成型的小生命，正在一点点离开她。她想辩解，想求张仙凤送她去看医生，可嘴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别在这儿躺着碍眼！”张仙凤叉着腰，冲周围的人喊，“都别看了，赶紧运麦捆！宋茜，你要是还想吃饭，就赶紧起来干活，不然今晚就别想进家门！”说完，她转身扛起一捆麦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连看都没看地上的宋茜一眼。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帮忙——谁都知道张仙凤的刻薄，怕帮了宋茜，自己也落不着好。秀梅想留下来陪宋茜，却被张仙凤远远地喊：“秀梅！你磨蹭啥？想跟她一起偷懒？”秀梅咬着牙，狠狠瞪了张仙凤的背影一眼，只能先跟着众人走，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心里急得像火烧。
宋茜躺在地上，疼得意识都快模糊了。太阳慢慢升起来，晒得她浑身发烫，小腹的血还在流，裤子已经被浸透了，黏在腿上，又冷又硬。她想起自己前几天还偷偷摸过小腹，盼着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有了孩子，张仙凤或许能对她好点，她在陈家也能有个依靠。可现在，孩子没了，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张仙凤的话像刀子似的扎在她心上，比小腹的疼还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宋茜听见有人轻轻喊她：“嫂子，嫂子？”
她慢慢睁开眼，看见秀兰蹲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个粗瓷碗。秀兰是偷偷从婆家回来的——她婆家离南坡近，听说宋茜倒在地上，就趁婆婆不注意，偷偷煮了碗米汤跑过来。
“嫂子，你快喝点米汤，补补身子。”秀兰把碗递到宋茜嘴边，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敢多待，我婆婆要是知道了，又要打我。你再忍忍，等晚上我再给你送点吃的。”
宋茜张了张嘴，眼泪先流了下来。米汤是温的，带着点米香，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暖空荡荡的胃，可心里却更酸了。在她最难受的时候，不是婆婆张仙凤，不是丈夫陈老大，而是同样在婆家受气的秀兰，偷偷给她送来了一碗米汤。
“兰兰……谢谢你……”宋茜的声音哽咽着，喝了两口米汤，小腹的疼似乎减轻了一点。
“嫂子，你别恨娘，她就是那样的人。”秀兰擦了擦眼角的泪，“你赶紧起来，找个阴凉地方歇着，别让娘再看见你躺着。我得走了，不然要被发现了。”说完，秀兰把碗塞给宋茜，匆匆忙忙地跑了。
宋茜扶着旁边的麦捆，慢慢坐起来。米汤还剩小半碗，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小腹的血还在流，可她知道，她不能再躺着了——张仙凤说得出做得到，要是她不干活，今晚真的会被拦在门外。
她咬着牙，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挪到旁边的树荫下，把剩下的米汤喝完。碗底还沾着几粒米，她用舌头舔干净，心里暗暗想：孩子没了，她还有自己。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她能离开这个吃人的陈家。
太阳越升越高，远处传来众人运麦捆的吆喝声，张仙凤的骂声时不时飘过来。宋茜靠在树干上，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眼泪无声地流着。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也彻底看清了张仙凤的冷血——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不是家人，只是一个能干活的工具，一个“不下蛋的鸡”。
傍晚收工时，宋茜强撑着跟众人一起回去。张仙凤见她还能走，又开始骂：“我就说你是装的，这不是好好的吗？明儿个早点起来，跟我去场院翻麦子，少偷懒！”
宋茜没说话，低着头往家走。秀梅走过来，偷偷塞给她一个窝头：“嫂子，你拿着，晚上吃。”宋茜接过窝头，攥在手里，心里又酸又暖——在这无边的苦难里，幸好还有秀梅和秀兰，给她一点活下去的勇气。
夜里，宋茜躺在炕上，小腹还在隐隐作痛。她摸着空荡荡的小腹，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怀上孩子。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要活着，要等一个能离开陈家的机会，要为自己，也为那个没来得及见面的孩子，争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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