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刘家院门口却挤满了人，都踮着脚往屋里望。宋茜攥着手里的红糖，心里七上八下的——秀梅从后半夜开始发作，到现在已经折腾了快三个时辰，里面时不时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听得人心里发紧。
“怎么还没动静？不会出什么事吧？”王婶搓着手，脸上满是焦急。旁边的李家媳妇叹了口气：“头胎都这样，遭罪着呢。希望是个大胖小子，不然秀梅这罪可就白受了。”
宋茜的心沉了沉。她知道，刘家上下都盼着秀梅生个儿子，尤其是刘家婆婆，前阵子还跟人说“要是生了孙子，就给秀梅买块细布做新衣服”。可生孩子哪能由着人盼？万一……她不敢往下想，只能攥紧手里的红糖，默默祈祷秀梅能平安。
终于，屋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细弱得像小猫叫。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紧接着，稳婆撩开门帘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生了，是个丫头。”
“丫头？”刘家婆婆原本凑在最前面，一听这话，脸瞬间沉了下来，刚才的期待全没了，转身就往屋里走，连句“秀梅怎么样了”都没问。围观的人也炸开了锅，有人惋惜，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偷偷打量宋茜，眼神里带着点同情——谁都知道，在刘家，生不出儿子意味着什么。
宋茜赶紧挤进去，刚走到产房门口，就听见刘家婆婆的声音：“生个丫头片子，还折腾这么久，真是没用！”她心里一紧，推门进去，只见秀梅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像张纸，额头上全是汗，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看见宋茜，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嫂子……”秀梅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是个丫头，我……我没生出儿子。”
宋茜赶紧放下红糖，坐在床边，握住秀梅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还在微微发抖。“别胡说，”宋茜的声音有点哽咽，“丫头怎么了？丫头也是你的心头肉，你平安就好，比什么都强。”
稳婆正在给孩子包裹，听见这话，叹了口气：“是啊，姑娘，你这是遭了大罪，得好好补补。丫头多好，贴心，将来还能给你养老呢。”
可这话没起到安慰作用，秀梅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可我婆婆……她刚才还说我没用……”她转过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眉头还皱着，像在替她委屈，“嫂子，我怕，我怕她以后对我更不好，怕她对孩子不好……”
宋茜拍了拍她的手，刚想安慰，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张仙凤的声音，带着点急匆匆的调子：“秀梅生了没？是孙子还是孙女？”
宋茜心里一沉，知道张仙凤肯定也盼着是个孙子。果然，张仙凤一进门，看见稳婆手里的女婴，又看了看秀梅，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比刘家婆婆还难看。“怎么是个丫头？”她走到床边，语气里满是失望，“我还以为你能给刘家生个孙子，给咱家长长脸，结果你倒是好，生了个丫头片子！”
“娘，我也不想的……”秀梅的声音更哑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生孩子的事，我也说了不算……”
“说了不算？”张仙凤拔高了声音，引得外面的人又凑到门口看，“人家隔壁王家媳妇，头胎就生了儿子，你怎么就不行？我看你就是没用！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以后在刘家怎么抬得起头？”
秀梅被说得浑身发抖，眼泪掉在枕头上，很快就湿了一片。宋茜赶紧拦住张仙凤：“娘，秀梅刚生完孩子，身子虚，不能受气。丫头也是好孩子，您别这么说她。”
“我跟我女儿说话，有你什么事？”张仙凤瞪了宋茜一眼，又转向秀梅，语气更重了，“我告诉你，秀梅，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必须给刘家生个儿子！不然别说你婆婆看不起你，连我都没脸在村里待着！”说完，她看都没看襁褓里的孩子，转身就往外走，连句“好好养身子”都没说。
张仙凤走后，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秀梅的抽泣声。稳婆叹了口气，把孩子抱到秀梅身边：“姑娘，别跟你娘置气，也别跟你婆婆置气，先把身子养好。孩子还小，还得靠你呢。”
秀梅看着身边的孩子，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脸——软乎乎的，带着点温热，心里的委屈忽然少了点。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嫂子，你说……我婆婆以后会不会对孩子不好？”
“不会的，”宋茜拿起旁边的红糖，递给稳婆，“您帮秀梅冲碗红糖水吧，让她暖暖身子。”又转向秀梅，“孩子是娘的心头肉，你好好疼她，别人怎么看不重要。等孩子长大了，懂事了，肯定会跟你亲。”
正说着，刘建军从外面进来了。他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些鸡蛋和小米，看见秀梅，脸上露出点愧疚：“秀梅，你辛苦了。我娘她……她就是老思想，你别往心里去。”
秀梅看着他，眼泪又掉了下来：“建军，我生了个丫头，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没用？”
“怎么会？”刘建军赶紧坐在床边，握住秀梅的另一只手，“丫头我也喜欢，只要你平安就好。我已经跟我娘说了，让她别对你发脾气，你刚生完孩子，得好好养着。”
虽然知道刘建军的话未必能管用，可秀梅心里还是暖了点。她看着身边的孩子，又看了看刘建军和宋茜，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养身子，也会好好照顾孩子。”
宋茜看着秀梅的样子，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她帮着稳婆给秀梅铺好被子，又把鸡蛋和小米放在灶台上：“我去给你煮碗小米粥，你吃点垫垫肚子。”
煮粥的时候，宋茜听见院门口有人在议论——是刘家婆婆跟邻居说：“生个丫头片子，还得我伺候她，真是白遭罪！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她进门！”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进宋茜耳朵里。
宋茜攥紧了手里的锅铲，心里又气又疼。气的是刘家婆婆太刻薄，刚生完孩子就这么说秀梅；疼的是秀梅命苦，生了孩子还要受这种委屈。她往粥里打了个鸡蛋，想让秀梅多补补，又想起张仙凤刚才的话，心里一阵发凉——连亲娘都这么看重儿子，秀梅以后在刘家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
端着小米粥进屋时，秀梅已经不哭了，正轻轻拍着孩子。刘建军坐在旁边，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宋茜把粥递过去：“快趁热喝了，补补身子。”
秀梅接过粥，小口小口地喝着。小米粥熬得很稠，鸡蛋也煮得嫩嫩的，暖乎乎的滑进胃里，让她浑身都舒服了点。她看着宋茜，小声说：“嫂子，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跟嫂子客气什么，”宋茜笑了笑，帮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养身子，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会常来看你的。”
又待了一会儿，宋茜该回去了。临走前，她悄悄把秀梅拉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塞给她：“这钱你拿着，要是想吃点什么，就自己买点，别跟你婆婆说。照顾孩子累，你也得顾着自己。”
秀梅赶紧推回去：“嫂子，我不能要你的钱，你自己也不容易。”
“拿着！”宋茜把钱硬塞到她手里，“我一个人，怎么都好说，你现在要养孩子，开销大。听话，拿着。”
秀梅看着手里的钱，眼泪又掉了下来，点了点头：“嫂子，你真好。”
宋茜帮她擦了擦眼泪：“别总哭，对身子不好。我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走出刘家大门，风还是有点冷，吹在脸上，带着点刺骨的疼。宋茜回头望了望刘家的房子，心里满是担忧——她知道，秀梅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生了女儿，刘家婆婆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张仙凤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炫耀”她，以后的委屈，恐怕比怀孕时还多。
可她能做的，也只有偶尔来看看秀梅，给她塞点钱，听她诉诉苦。就像面对秀兰的婚事一样，她心里没底，不知道能帮秀梅撑多久，不知道秀梅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摆脱这种“生不出儿子就抬不起头”的日子。
走到村口时，看见张仙凤正跟几个婶子站在路边说话，声音里满是抱怨：“真是没用，生了个丫头片子，我还以为能给刘家生个孙子，结果……唉，以后在村里都没脸见人了。”
宋茜没上前，悄悄绕了过去。风刮得更紧了，路边的柳树刚冒芽的枝条被吹得乱晃，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她想起秀梅躺在床上的样子，想起她抱着孩子时的眼神，想起她那句“我也不想的”，心里一阵发酸。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也不知道，她们这些女人，什么时候才能不用靠“生儿子”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一点一点地帮，像在寒冬里护着一点微弱的火苗，哪怕只能暖一时，也想让秀梅和孩子，能多感受到一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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