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们狼狈逃窜的背影消失在球场入口，如同退潮般带走了喧嚣和戾气。原本压抑死寂的篮球场，瞬间被一种复杂的真空感笼罩。远处围观的学生们还愣在原地，脸上交织着震惊、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嗡嗡响起，却没人敢靠近那片刚刚结束混战的区域。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照着一片狼藉的一号场地。一个瘪了气的篮球滚在角落，还有那只被林秋用来制造噪音的空矿泉水瓶，瓶身扭曲，反射着刺眼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淡淡的血腥味和尘土的气息。
场地中央，林秋和张浩背靠着背，滑坐在地上。激烈的肾上腺素消退后，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两人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两条搁浅的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喉咙里是血腥和干渴混合的灼烧感。
林秋感觉左臂格挡的地方火辣辣地肿痛，肋骨旧伤处在刚才的闪躲和撞击下也开始隐隐作痛，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低头，看到自己校服袖子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的手臂上满是擦伤和青紫，手背关节处也破了皮，渗着血丝。
张浩的状况更糟。他鼻青脸肿，左边眼眶乌紫肿胀，几乎睁不开，嘴角破裂，血混着泥土糊了半张脸。校服更是惨不忍睹，沾满了灰尘和鞋印，肩膀处甚至被扯开线。他佝偻着身体，不时因牵动内伤而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十秒，也许是一分钟，张浩先动了。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用没受伤的右手，颤抖着，试图抹掉糊住右眼的血污，结果反而把血迹抹得更开，看上去更加狼狈。他尝试撑着膝盖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和疼痛，踉跄了一下，又跌坐回去，忍不住骂了句含糊的脏话。
林秋没有动，依旧低着头，像是在仔细感受身体每一处的疼痛。他抬起相对完好的右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左臂上最痛的那块淤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然后，他像是终于缓过一口气，也用右手撑地，尝试起身。动作同样缓慢而艰难，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抗议。他站直身体，晃了一下才稳住，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和靠在张浩背上的汗水浸湿，紧贴着皮肤，一阵发凉。
几乎是在同时，两人都开始默默地整理自己身上破烂不堪的校服。林秋用右手笨拙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试图拉平被扯皱的衣角，虽然效果甚微。张浩则干脆把被扯坏肩膀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胡乱卷了卷，搭在臂弯里，里面穿的短袖t恤也沾了不少污渍。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看对方一眼，更没有一句交流。没有“你没事吧？”的关心，没有“刚才谢了”的道谢，甚至没有对刚才那场恶战的一句评论。
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却在这片狼藉和沉默中，悄然滋生，并迅速凝固。
这种默契，建立在背靠背抵御攻击的信任之上，建立在共同击退强敌的经历之上。它不需要言语去确认，就像野兽在共同狩猎后，彼此心照不宣地舔舐伤口，保持着警惕，却也承认了对方的存在。
张浩整理完衣服，终于侧过头，用那只好着的、依旧带着桀骜和疲惫的眼睛，瞥了林秋一眼。目光很短暂，没有任何温度，却也没有了平日的漠然或审视，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这个刚才和自己并肩作战、打法狠辣诡异的家伙，还站在这里。
林秋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他没有回避，也没有回应，只是停下了拍打灰尘的动作，微微偏过头，用同样平静无波的眼神回望了过去。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那惯有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认可”的情绪。
视线一触即分。
张浩咧了咧肿痛的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因为疼痛而扭曲成一个古怪的表情。他什么也没说，转回头，弯腰捡起地上自己那只脏兮兮的篮球，夹在腋下，然后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朝着教学楼后面的水龙头方向走去，背影依旧带着那股不服输的倔强。
林秋站在原地，看着张浩走远，直到那踉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狼狈的样子，又扫了一眼空旷的球场和远处那些依旧在指指点点的同学。
他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只是默默弯腰，捡起了那个因为砸垃圾桶而沾满灰尘、背带甚至有些开裂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土，然后也迈开脚步，朝着水房方向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但很稳。
一场恶战之后，没有热情的拥抱，没有激动的庆贺，只有沉默的分离。但某种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一条无形的线，已经将两个原本平行的、孤独的世界，短暂地连接了一次。
而这连接，或许将改变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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