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当第一缕晨曦艰难地穿透铅灰色云层,照亮朔州城外广袤的雪原时,黑压压的草原联军已然如同缓缓收拢的死亡之环,将这座孤城围得水泄不通。
旌旗蔽空,刀枪如林。
贺兰部的苍狼旗、乌兰部的赤鹰旗、巴尔虎部的黑熊旗,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作响,交织成一片充满野性与杀气的斑斓海洋。
数以万计的骑兵在城外数里处列阵,人马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低垂的雾霭,沉闷的马蹄声和金属摩擦声如同大地的心跳,压迫着城头每一个守军的神经。
不同于贺兰鹰独自攻城时的急躁,这一次联军显然做了更充分的准备。数十架明显经过改进、更加高大的攻城塔和云梯被缓缓推向前列,后方还能看到正在组装的简易投石机。
更令人心悸的是,敌军阵中除了惯常的骑兵和步兵,还出现了数量可观、披着简陋皮甲、手持大盾和重斧的“破阵士”,显然是针对朔州城墙和巷战做的专门准备。
萧煜没有上城头。他遵守了对苏澈的承诺,坐镇于城墙后方新建的、更加坚固隐蔽的中央指挥楼。
这栋三层石木结构建筑位于城中心略偏北,视野开阔,通过旗语、灯火和传令兵能与四面城墙及主要防御节点保持即时联络。顶层的了望台更是可以俯瞰大半战场。
此刻,他披着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站在三楼打开的窗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目光沉静如水,透过千里镜,仔细地观察着城外联军的布阵和动向。李牧云、沈追侍立两侧,神色凝重。
“贺兰鹰居中,乌兰部居左翼,巴尔虎部居右翼。”李牧云指着敌军阵型,快速分析,“看旗号分布和营地位置,三部并未完全混杂,各自保持着相对独立的指挥体系。
贺兰鹰部兵力最强,约一万五千人,且复仇心切,应为主攻。乌兰部和巴尔虎部各约八千,呈策应之势。”
沈追补充道:“他们的攻城器械主要集中在北门和东门方向,尤其是北门,正对我们之前坍塌修复的区段。‘破阵士’也多集中在此。”
“意料之中。”萧煜放下千里镜,声音平稳,“贺兰鹰想雪耻,自然要选他认为最薄弱处。乌兰、巴尔虎两部,助阵劫掠是真,为贺兰鹰火中取栗是假。
传令北门、东门守将,敌军第一波攻势,必是试探虚实,以箭雨和投石压制即可,不必暴露全部防御力量。尤其是弩机和猛火油柜,没有本王命令,不得轻易使用。”
“是!”传令兵记下,飞奔而去。
“李将军。”萧煜转向李牧云,“你的骑兵,现在何处?”
“按王爷吩咐,三千轻骑已分成十队,昨夜趁雪潜出城外,藏匿于东南、西南方向二十里外的几处山谷林中。另有两千精锐步卒,混编入沈将军的城防序列,专司机动策应。”李牧云答道,眼中闪着锐利的光,“末将已严令各队,白日潜伏,夜间袭扰,专攻其粮队、斥候和小股落单部队,绝不与主力纠缠。”
“很好。”萧煜颔首,“联军人数虽众,但补给线拉长,三部心思不一。我们要像狼群撕咬野牛,不急于决战,而要让他们流血,让他们疲惫,让他们彼此猜忌生怨。李将军,你的任务就是做最锋利的狼牙,寻隙而击,一击即走!”
“末将明白!”李牧云抱拳。
“沈追。”萧煜又看向自己的爱将,“城防重任,交予你手。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杀敌多少,而是拖住他们,消耗他们,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惨痛代价。
充分利用城墙、街垒、弩箭、火油,更要利用我们对地形的熟悉。必要时,可主动放弃部分外墙,诱敌深入巷战。城内每一处房屋,每一条街巷,都要变成吞噬他们的陷阱。”
“王爷放心!末将必让朔州城,变成草原联军的坟场!”沈追语气铿锵,带着决绝。
萧煜微微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密密麻麻的敌军,眼神锐利如刀:“贺兰鹰想毕其功于一役,携联军之威,一举碾碎我们。那我们就让他看看,什么叫铜墙铁壁,什么叫……众志成城。”
命令一道道发出,朔州城这架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紧张却有序。
***
伤兵营已迁移至城中心几座相连的、最为坚固的石砌仓库内,远离主要城墙,相对安全。苏澈被正式授予“太医院供奉”的虚衔后,调配资源确实顺畅了许多。
他利用李牧云军中医官带来的药材,加上之前搜集和自制的,储备了远超上次守城战的药品和绷带。
更重要的是,他借鉴现代野战医院的经验,将伤兵营划分为重伤区、轻伤区、急救区、药材储备区和医者休息区,流程更加清晰,并培训了更多民壮掌握基础的止血包扎和伤员搬运技巧。
此刻,他正带着几名医官最后一次清点重要药材。浓郁的药味混合着石墙的阴冷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苏先生,不,苏供奉,”一名年轻医官改口,语气恭敬中带着担忧,“这次敌军势大,恐怕……”
“做好我们该做的。”苏澈打断他,声音平静却有力,“记住我教你们的分诊原则,先救命,后治伤。重伤员集中优先处理,清创一定要彻底,敷料务必勤换。烈酒和金疮药粉要节约使用,但该用时绝不能省。”
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虽然看不见城墙,但那边隐隐传来的号角声和沉闷的鼓点,如同重锤敲在心头。他知道,萧煜此刻一定在指挥楼里,运筹帷幄,以重伤之躯,对抗着数十倍于己的敌人。
担心、牵挂、敬佩、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交织在他心头。他怕萧煜的身体撑不住,怕朔州城守不住,怕这得来不易的相守再次被战火吞噬。
但他不能乱。他是这里的主心骨,是无数伤兵活下去的希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继续检查器械的消毒情况。
就在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如同海啸般从北方滚滚传来!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仿佛万兽齐吼的冲锋呐喊!
联军的总攻,开始了!
大地在颤抖,石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伤兵营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色发白地望向北方。
苏澈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紧紧攥成了拳头。他走到门口,对守卫的士兵沉声道:“关上大门,非必要不得开启。通知各处,准备接收伤员!”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瞬间稳住了营内慌乱的人心。
战斗,从这一刻起,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箭矢的尖啸、巨石的轰鸣、火油燃烧的爆裂声、兵刃交击的铿锵声、以及双方将士震天的喊杀与垂死的哀嚎,交织成一曲惨烈无比的死亡交响,即便隔着数重街巷与房屋,也清晰可闻,不断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与神经。
苏澈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药材和即将到来的伤员身上。但他的心,早已飞向了那座指挥楼,飞向了那个正在以意志对抗钢铁洪流的男人身边。
指挥楼内,萧煜依旧站在窗前,千里镜中,联军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涌向朔州城墙,尤其在北部修复区段,攻势最为猛烈。箭矢遮天蔽日,巨石砸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高大的攻城塔缓缓逼近。
“北门回报,敌军‘破阵士’已开始攀爬,守军压力很大!”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禀报。
萧煜面色不变:“告诉北门守将,放他们上来一部分,在城头利用街垒和弓弩解决。城墙修复处多备火油,待其后续部队聚集时,听号令一齐倾泻。”
“东门敌军攻城塔已接近壕沟!”
“用火箭射击塔楼,投掷火罐延缓其速度。弩机准备,瞄准其底部支撑。”
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静,仿佛窗外那血肉横飞的战场只是一盘棋局。只有离他最近的李牧云能看到,他扶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额角不断有冷汗渗出,显然是在强忍着伤痛和巨大的精神压力。
时间在血与火中缓慢流逝。从清晨到正午,联军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猛攻,尤其在北部城墙,惨烈的争夺反复上演,那段新修复的墙体再次出现了裂痕,守军伤亡惨重。但凭借着萧煜精准的调度和守军顽强的意志,以及及时投入的预备队,三次攻击都被硬生生打了回去,城墙下堆积起厚厚的尸体。
贺兰鹰的咆哮声即使隔得很远也能隐约听见。联军攻势稍歇,似乎在重新调整部署。
萧煜终于允许自己坐下,接过亲卫递上的温水,手却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水洒出来一些。他闭目缓了片刻,才低声问:“伤亡如何?”
沈追红着眼睛:“北门伤亡最重,折了四百余人,东门两百余,其余各门亦有损失。李将军派出的袭扰小队回报,成功焚毁敌军两处小型辎重队,击杀游骑数十。”
“还不够。”萧煜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要让他们更痛。李将军,今夜加大袭扰力度,目标对准乌兰部和巴尔虎部的营地外围,制造混乱,但不要恋战。沈追,趁夜色,组织敢死队,出城清理城墙下尸体,收集箭矢,加固破损处。告诉将士们,最难的第一关,我们顶住了!但更残酷的,还在后面!”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然有着稳定人心的力量。
当夜色降临,朔州城外并未恢复宁静。
陇西骑兵如同鬼魅般在联军营寨外围游弋,不时发起短促而凶狠的袭击,点燃帐篷,驱散马群,引得警报四起,三部联军之间隐隐出现了互相指责和防备的迹象。
而朔州城内,苏澈的伤兵营早已人满为患。
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痛苦的呻吟和医官们急促的呼喊交织在一起。苏澈已经连续处理了十几个重伤员,手臂因长时间保持精细动作而酸麻,眼神却依旧专注。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城墙上,沈追亲自督战,趁着敌军攻势间隙,抢修工事。所有人都明白,今日的惨烈,仅仅是这场浩劫的序曲。
指挥楼的灯火,彻夜未熄。萧煜的身影映在窗上,如同这座孤城不灭的灵魂。他在计算,在等待,在筹划着下一步更险峻的棋局。
联军压境,血火围城。但朔州城,依旧挺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第一回合,看似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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