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鱼汤的鲜美似乎还在唇齿间残留，冰窟捞鱼的意外收获让宋家沉闷的气氛活跃了好几天。
但宋卫国并未满足于此。那只甲鱼让他意识到，小海子冰层之下蕴藏的财富，远不止寻常的鲫鱼鲤鱼。
他的目光，投向了更深处，更隐蔽处，那些更狡猾、也更值钱的水中精灵。
水獭。
这种常年生活在水域附近，以鱼为食的小型猛兽，拥有一身仅次于紫貂的顶级皮毛。其皮毛浓密柔软，防水性极佳，是制作高级皮帽、大衣领子的上等材料，在供销社的收购价一直居高不下。若能捕到一只，无疑能大大充实他干瘪的猎枪钱袋。
然而，水獭比紫貂更难对付。它们聪明绝顶，嗅觉听觉极其敏锐，水性极佳，能在水下潜行很长时间，洞穴也多筑在隐秘的水边石缝或树根下，极难发现。
接连几天，宋卫国在完成日常的松鼠狩猎后，都会绕到小海子周边转悠。他不急于下水，而是像个老练的侦探，仔细搜寻着任何可能与水獭有关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湖湾一处背风、冰层与裸露的潮湿泥土交界的地方，他发现了几处特殊的足迹——五趾分明，趾间有蹼状痕迹，行走时拖出一条细长的尾痕。旁边还有一些呈条状的、带有浓烈鱼腥味的粪便。这正是水獭活动的典型迹象！
更让他兴奋的是，在一丛枯死的芦苇根部的冰面下，他发现了一个被巧妙遮掩的、通往水下的洞口！洞口边缘光滑，显然是经常有动物进出。
找到了！宋卫国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仔细记下了这个位置，以及水獭可能的活动规律——它们喜欢在黄昏和清晨时分外出觅食。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捕捉。大板夹在冰水环境下效果不佳，弹弓更是毫无用处。水獭一旦受惊，会迅速潜入深水逃之夭夭。必须用网！而且是需要能在水下使用的强韧渔网。
家里那张破挂网显然不够看。宋卫国想起了刘老栓。这老猎户见识广，或许有办法。
他再次登门，这次带上了两条冻得硬邦邦的鲫鱼。说明来意后，刘老栓眯着眼抽了半天旱烟，缓缓道：“水獭？那玩意儿可贼得很。寻常网不行，得用‘滚笼’或者‘底兜网’。”
“底兜网？”宋卫国虚心求教。
“就是一种口小肚子大的网兜，用铁丝撑开，固定在水中，网口有倒须，进去就出不来。”刘老栓比划着，“网线要结实，不然能被它咬烂。下网的位置要准，最好堵在它洞口附近，或者它常走的‘水道’上。”
刘老栓家里没有现成的底兜网，但他告诉了宋卫国制作方法和下网的要点。宋卫国如获至宝，回家立刻翻找材料。他用家里最结实的麻绳（几乎是所有备用麻绳的总和）编织网身，又忍痛拆了破筐上的几根粗铁丝，弯成圆圈做网口支撑，再用细铁丝编出向内倾斜的倒须。
制作过程繁琐而耗时，李素娟和孩子们看着他在煤油灯下忙活到深夜，手指被粗糙的麻绳磨出了血泡，都默默地看着，不敢打扰。疏影甚至会在他歇息的间隙，偷偷递上一碗温水。
几天后，一个看起来粗糙却结构巧妙的底兜网终于做好了。宋卫国还特意找出一块以前捡到的、略带腥味的破鱼皮，绑在网内作为诱饵。
时机成熟。这天黄昏，天色将暗未暗，正是水獭可能外出活动的时候。宋卫国带上底兜网、长绳、冰镩和柴刀，独自一人来到了那个隐蔽的湖湾。
他选择在距离水獭洞口下游约五六米的一处狭窄水道上布网。这里水流相对平缓，是水獭往返的必经之路。他用冰镩小心地凿开一个比网口稍大的冰洞，将底兜网沉入水底，调整好网口的方向，确保正对着水獭来的方向。然后用长绳将网固定在一旁的冰面上，做好伪装。
布好陷阱，他退到远处一个可以观察到网口情况的雪堆后面，披上白色的旧床单做伪装，耐心潜伏下来。冰面的寒冷透过厚厚的棉裤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但他一动不动，如同雪堆的一部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越来越暗，温度也越来越低。就在宋卫国脚趾都快冻得失去知觉，以为今夜要无功而返时，水獭洞口那边的冰面下，传来一阵轻微的水声！
来了！宋卫国精神高度集中，死死盯住底兜网的方向。
只见一道流线型的黑影，如同鱼雷般敏捷地从洞口滑出，在水下灵活地游动了几下，似乎在观察环境。正是那只水獭！它体型比猫略大，浑身皮毛湿漉漉的，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油亮的光泽。
它显然嗅到了网中鱼皮的味道，犹豫了一下，但食物的诱惑终究战胜了警惕。它朝着底兜网的方向缓缓游去。
宋卫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水獭靠近网口，小脑袋探了探，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停了下来。它在网口外徘徊了几圈，迟迟不肯进入。
宋卫国暗叫不好，这畜生太精了！
就在他以为计划要失败时，水獭似乎确定周围没有威胁，终于抵挡不住诱饵的吸引，身子一缩，敏捷地钻进了底兜网！
就是现在！宋卫国猛地从雪堆后跃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冰洞！
几乎在他动身的同时，网中的水獭也意识到了危险，发出尖锐的“吱吱”叫声，疯狂地在网内挣扎冲撞！底兜网被它巨大的力量扯得剧烈晃动，固定网的绳子瞬间绷紧！
宋卫国冲到冰洞边，双手抓住绳子，奋力往上拉！水獭在水下的力量大得惊人，拼命向下挣扎，竟差点将宋卫国拖入冰窟！
“嗬！”宋卫国低吼一声，双脚死死蹬住冰面，腰腹发力，双臂肌肉虬结，与网中的水獭展开了力量的角力！冰冷的湖水溅了他一身，瞬间结成了冰壳。
水獭的利齿疯狂啃咬着网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幸亏宋卫国用的麻绳足够粗壮，一时半会儿还能支撑。
这是一场意志与力量的比拼！宋卫国知道，一旦松手，不仅前功尽弃，这受了惊的水獭再想抓到就难如登天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一股狠劲，一寸一寸地将网往上拉！
终于，网底脱离了水面！那只被困住的水獭暴露在空气中，更加狂躁，扭头就想咬宋卫国的手！
宋卫国眼疾手快，松开一只手，抄起旁边的柴刀，用刀背对准水獭的后脑勺，狠狠一击！
“砰！”一声闷响。水獭的挣扎戛然而止，软绵绵地瘫倒在网底。
宋卫国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和冰水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刚才那一番搏斗，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
休息片刻，他查看了一下战利品。这只水獭个头不小，皮毛完整，油光水滑，几乎没有损伤，绝对是一等货色。他心中一阵狂喜，这一夜的冒险，值了！
然而，就在他收拾好东西，准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了湖岸边。
不是别人，正是阴魂不散的二哥宋卫民！他似乎是碰巧路过，看到宋卫国坐在冰上，身边还有一只从未见过的小兽，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惯有的讥诮和贪婪。
“哟！老三，这又捣鼓到什么好东西了？这……这是水耗子？个头不小啊！”宋卫民蹲下身，伸手就想摸水獭的皮毛。
宋卫国一把打开他的手，冷冷道：“别碰。”
宋卫民手被拍开，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碰一下怎么了？这么金贵？我说老三，你这可不够意思啊！打着这么好的东西，不想着点自家人？娘最近身子不舒服，正缺块好皮子做坎肩呢！”
又是这一套！宋卫国心里一阵厌烦。他懒得跟宋卫民废话，提起水獭和网具，起身就走。
“哎！你别走！”宋卫民却拦住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宋老三！你别给脸不要脸！这山这水是大家的！你一个人独吞好处，说得过去吗？今天这水獭，必须分我一半！不然我找屯长评理去！”
他这是赤裸裸的讹诈了。
宋卫国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冰冷地看着宋卫民，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苍蝇：“评理？好啊。正好让屯长和乡亲们都评评，我宋卫国靠自己本事，冰天雪地里搏命换来的东西，凭什么要分给你这个游手好闲、整天惦记着刮爹娘油水、还总想坑害兄弟的东西？”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宋卫民虚伪的面皮。
“你……你胡说！”宋卫民气得跳脚，指着宋卫国的鼻子，“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宋卫国逼近一步，身上那股刚刚与野兽搏斗过的凶悍气息尚未散去，逼得宋卫民下意识后退，“宋卫民，我告诉你，以前那个任你们揉捏的宋老三已经死了！从今往后，我的东西，谁也别想白拿！你再敢来招惹我和我的家人，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说完，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的宋卫民，扛起收获，大步流星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寒风中，他的背影挺拔而决绝，仿佛没有什么能再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宋卫民站在原地，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又恨又怕，最终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脚，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脏话，灰溜溜地走了。他知道，这个三弟，他是真的惹不起了。
宋卫国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他将那只珍贵的水獭放在外屋，疲惫地坐在凳子上。
李素娟被惊醒，看到丈夫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帮他拿干衣服。当她看到地上那只漂亮得不像话的水獭时，更是惊讶得捂住了嘴。
“这……这是……”
“水獭。皮子很值钱。”宋卫国简单解释了一句，接过干衣服换上。
李素娟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和手上被网绳勒出的血痕，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灶台边，将一直温着的姜汤端了过来。
“快喝了，驱驱寒。”
宋卫国接过碗，滚烫的姜汤下肚，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他看着妻子在昏暗灯光下担忧的侧脸，心中那因为与二哥冲突而升起的戾气，渐渐平息了下去。
险中求富，不仅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能守护住眼前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
水獭的诱惑很大，但因此带来的麻烦和风险也不小。然而，为了那个目标，这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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