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臊的气味在冰冷的审讯室内弥漫，姚崇德瘫在污秽之中，最后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土崩瓦解。
王孝杰那柄寒光闪闪的佩刀虽已收回，但其带来的死亡威胁和狄仁杰那句“留一条活路”，如同最后的稻草，压垮了这叛国者的脊梁。
他涕泪横流，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声音嘶哑破碎，开始了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的供述。
“说…我说…我全都说…”
姚崇德抬起浑浊的泪眼，不敢看狄仁杰和王孝杰，“是…是‘幽冥司’…一切都是‘幽冥司’在背后指使…”
他终于吐出了这个令他恐惧至极的名字。
“大约…大约五年前…”
姚崇德陷入回忆，脸上布满恐惧，“那时我弟崇俭在安北都护府任上，因贪墨军饷、倒卖库粮之事，被…被一神秘人拿住了确凿证据。那人手持一枚玄铁令牌，与…与狄公您找到的那枚相似，声称代表‘幽冥司’，言道若不想身败名裂、满门抄斩，便需听命行事…”
“他们首先找上的是崇俭，因他手握兵权，又身处边境要冲。崇俭胆小，被迫就范。之后不久，那‘幽冥司’的使者便拿着崇俭的亲笔信物，找到了我…”
姚崇德的声音充满了悔恨与无奈，“他们对我朔州政务、人事了如指掌，甚至知晓我一些…一些见不得光的隐私…我…我别无选择…”
狄仁杰冷声打断：“‘幽冥司’要你们做什么？”
“最初…最初只是行些方便。”姚崇德颤声道，“比如对红烛寺的异常扩张睁只眼闭只眼，对一些通往突厥的敏感物资批文给予放行…但后来，要求越来越多，越来越过分…”
“他们通过洛阳的渠道，将巨额资金汇入永泰柜坊，再由我利用职权，以各种名目将钱‘洗白’，转交给红烛寺的慧明…或是直接采购他们所需的铁料、煤炭、粮草，假借官用之名运入寺中…”
“慧明…”狄仁杰追问，“他在‘幽冥司’中是何身份？与你们如何联络？”
“慧明…他应是‘幽冥司’中的高层，至少是负责朔州一带事务的首脑…”姚崇德答道，“他极少亲自与我们兄弟联络，多是通过一个被称为‘鬼差’的中间人传递指令。那‘鬼差’神出鬼没，每次出现都戴着面具，声音嘶哑，手持令牌。指令通常写在一种遇水即化的特殊纸张上，看完即毁。”
“‘幽冥司’如此大费周章，经营红烛寺，勾结突厥，其目的究竟何在？”狄仁杰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姚崇德眼中闪过极大的恐惧，似乎光是提及就感到害怕：“具体…具体细节他们从未明说，只道是‘光复大业’…但从他们要求我们做的事情来看，其目的…其目的主要有二…”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其一，是…是制造边境持续的动荡与紧张。例如，指示我弟崇俭在安北都护府适时‘制造’一些小的边境摩擦或‘失利’，让朝廷觉得突厥始终是心腹大患，从而将大量的兵力、财力、注意力都牵扯在北方防线上…”
“其二，”姚崇德的声音更低，“是…是以红烛寺为据点，暗中积蓄力量。那地下的兵工厂，打造的军械一部分由崇俭设法‘处理’给突厥，换取他们的支持或资源；另一部分则…则秘密储藏起来，似是等待时机。还有…还有那寺中消失的青壮…据说一部分被用于苦工，另一部分…则被训练成了死士…”
狄仁杰与王孝杰对视一眼，心中寒意更甚。
这“幽冥司”所图，果然不仅仅是敛财或复辟前朝那么简单！
“所以，你们兄弟二人，一个在明处利用官身提供庇护、洗白资金；一个在暗处利用军职制造事端、倒卖军械、勾结外邦；共同为‘幽冥司’营造起事的条件？”狄仁杰的声音冰冷如铁。
姚崇德无力地点点头，泣不成声：“是…是的…我们自知罪孽深重…但…但‘幽冥司’手段通天，无处不在…我们若不从，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那令牌…那令牌就如同催命符一般…”
“无处不在？”狄仁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你的意思是，朝中…还有你们的人？”
姚崇德猛地一颤，眼神躲闪，似乎极为害怕：“…这…这下官就不知道了…‘幽冥司’等级森严，单线联系…我们只负责执行朔州这边的指令…但…但偶尔从‘鬼差’的只言片语中，能感到…能感到他们对神都朝堂之事也极为了解，甚至…甚至能影响某些官员的任免…”
此言一出，审讯室内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这“幽冥司”的阴影，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庞大，已然渗透到了帝国的肌理之中！
“最后一次指令是什么？陈玄逃走，宝藏转移，是否也是‘幽冥司’的安排？”狄仁杰追问。
“是…是的…”姚崇德道，“约莫半月前，‘鬼差’突然传来急令，言道‘事有变，启备用之策’。命我立即签发一批通关文书，并调动可靠人手，协助慧明将寺中‘重要物资’通过密道转移至预定地点，交由突厥人接应…之后…之后便再无消息…直到…直到狄公您…”
一切都对上了。
时间点正好是狄仁杰开始深入调查红烛寺之时，“幽冥司”见势不妙，立刻启动了断尾求生的计划，抛弃了红烛寺这个经营多年的据点，转移走最有价值的财富和人员。
狄仁杰沉吟片刻，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那‘鬼差’，如何识别？如何联络？‘幽冥司’在朔州乃至安北，除了红烛寺，可还有别的据点？”
姚崇德茫然摇头：“‘鬼差’每次都是主动出现，无法联络…识别…只认令牌和暗语…暗语每次都会更换…其他据点…下官…下官实不知情，或许…或许崇俭会知道得多一些…”
他提供的线索似乎到了尽头，但对“幽冥司”的整体认知，已然清晰了许多。
狄仁杰让人将瘫软的姚崇德拖了下去。
审讯室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留下弥漫不散的腥臊气和令人心悸的真相。
王孝杰重重一拳砸在墙上，怒不可遏：“好一个‘幽冥司’！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既敛财积粮，又祸乱边防！其心可诛！”
狄仁杰面色沉凝，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缓缓道：“恐怕…还不止于此。制造边境动荡，分散朝廷注意力，或许…只是为了掩盖他们在帝国腹地，正在进行的、更加致命的阴谋…”
他的思绪，再次飞回了洛阳，飞回了那枚最初出现的、无人识得的玄铁令牌上。
幽冥司的轮廓，终于在这边陲之地的血与火中，渐渐清晰，却也显得更加庞大和恐怖。
（第二卷 第41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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