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陈玄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口中喃喃自语着“殿下”、“有负所托”等零碎词语，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北周皇室亲王密信的曝光，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心防，将其真实身份和盘托出。
狄仁杰面沉如水，并未因罪犯的崩溃而有丝毫松懈。
他深知，陈玄此人狡猾如狐，心志坚韧，此刻的颓唐或许有真有假，绝不能掉以轻心。
更重要的是，其背后牵扯的“幽冥司”依旧迷雾重重。
“将其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阁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狄仁杰沉声下令。
两名军士上前，将失魂落魄的陈玄拖拽起来。
就在陈玄被架起，踉跄着经过公堂中央时，或许是因为挣扎，或许是因为军士的动作，他腰间原本系得并不牢靠的一个不起眼的灰色旧布袋，突然脱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声音不大，却在此刻寂静的公堂上显得格外清晰。
陈玄原本空洞的眼神骤然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竟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去够那布袋，嘶声道：“还给我！那是我私人物品！”
这一反常的举动，岂能逃过狄仁杰的眼睛？
“且慢！”狄仁杰喝道，目光瞬间锁定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布袋。
王孝杰也察觉有异，一个箭步上前，抢先捡起了布袋。
入手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还给我！那不过是贫僧的念珠和几文香油钱！”陈玄挣扎得更厉害，声音尖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方才认命般的颓然判若两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
狄仁杰走上前，从王孝杰手中接过布袋。
布袋用料普通，但缝口处却用细密的针脚加固过。
他小心地解开系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旁边的公案上。
只听“叮当”几声脆响，几枚散碎的铜钱和一小块成色普通的银锭率先滚出。此外，还有一串常见的木质念珠。
然而，在这些杂物之下，却赫然压着一件与此情此景、与陈玄“高僧”或“落魄逃亡”身份都格格不入的物事——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
通体呈暗沉的玄黑色，在公堂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材质非金非铁，触手瞬间传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异乎寻常的冰凉，与鬼市案中从吴友仁处得到的那块令牌感觉一模一样！
但仔细看去，这块令牌的形制更为规整，边缘打磨得极其光滑，透着一股冷峻的威严。
其正面雕刻的图案也更加复杂精细——依旧是那种似兽非兽、狰狞邪异的图腾，但线条更加繁复，细节更多，那异兽的双瞳甚至似乎用某种暗红色的宝石镶嵌，在光线下隐隐流转着嗜血的光芒。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背面。
用同样古老的篆书，清晰地刻着两个令人心悸的大字——
幽冥！
而在“幽冥”二字下方，还有一个稍小些的、笔画却更加凌厉的刻字——
地！
“幽冥司·地”！
这枚令牌，无论材质、手感，还是那诡异的图腾，都与洛阳案中那枚如出一辙，但其工艺更精湛，气势更逼人，更关键的是，它明确标注了等级！
“地”字令！
狄仁杰拿起这枚冰冷的令牌，指尖传来的寒意仿佛能冻结血液。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鬼市案中那枚无人识得的令牌，闪过周槐笔记和吴友仁供词中提及的“幽冥司”，闪过红烛寺地下的刑室、兵工厂、前燕遗库，闪过与突厥的密信往来…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枚“地”字令牌彻底串联、激活了！
一个结构严密、等级分明、图谋甚大的秘密组织“幽冥司”，终于露出了它冰山之下更为清晰、也更为恐怖的一角！
陈玄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恐惧。
这枚令牌，显然比那些北周亲王的信件，更能代表他真正归属的、也更令他恐惧的势力。
王孝杰和周围将领虽然不完全明白“幽冥司”意味着什么，但看此令牌的诡异材质、精细工艺以及陈玄那骇破胆的反应，也知此物非同小可，定然关联着极大的秘密。
“幽冥司…‘地’字令…”
狄仁杰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如最锋利的刀，刺向瘫软如泥的陈玄，“原来如此…你不仅是北周遗臣，更是这‘幽冥司’的一员！而且，地位不低！这‘地’字，代表何种层级？其上是否还有‘天’字？‘人’字？这‘幽冥司’究竟是何组织？首领是谁？巢穴何在？！”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严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玄的心上。
陈玄猛地一颤，眼中恐惧之色更浓，却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不再言语。似乎对这“幽冥司”的恐惧，甚至超过了面对狄仁杰和朝廷律法。
狄仁杰心知，这“幽冥司”的隐秘与恐怖，恐怕远超想象，其内部规矩之严酷，让陈玄这等亡命之徒也不敢轻易吐露。
但他并不气馁。
找到了这枚令牌，如同握住了一把开启更大迷局的钥匙。
他仔细端详着令牌，尤其是那镶嵌的暗红兽瞳和冰冷的“地”字，脑中飞速运转。
“王都督，”狄仁杰忽然道，“立刻请军中最好的匠师前来，查验此令牌材质与工艺！看看能否找出其铸造的线索！”
他又看向那枚令牌，若有所思：“‘地’字…或许不仅代表等级，也可能暗指其职责范围？陈玄潜伏于朔州边地，经营红烛寺，勾结突厥，负责的或是‘地方’上的行动与资源筹措？”
他回想起洛阳鬼市案，吴友仁得到的资助庞大而神秘，其上线也极其隐秘。
两案相隔甚远，却都出现了“幽冥司”的令牌，只不过等级不同。
这意味着，“幽冥司”的触角，早已遍及朝野内外，其图谋，绝非一城一地！
他再次走向陈玄，虽知此刻难撬开其嘴，但仍以话语施加压力：“陈玄，你以为沉默就能保全你背后之人？此令牌便是铁证！本阁会顺着这条线，一直查下去，直到将你‘幽冥司’连根拔起！到时，你以为你那‘殿下’或‘司主’，会来救你吗？”
陈玄身体又是一颤，头垂得更低。
狄仁杰不再多言，小心地将这枚“幽冥司·地”字令牌用锦缎包好，与那几封北周密信放在一起。
他知道，红烛寺案或许即将告一段落，但针对这个庞大而神秘的“幽冥司”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这枚来自边陲之地的“地”字令牌，将成为刺向黑暗核心的第一柄利刃。
（第二卷 第38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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