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书生”的线索暂时搁置，影刺杀手交由大理寺严加拷问，狄仁杰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了童谣所指的那三处命脉堤坝之上。
尤其是龙门堤，老河工那句“夜间动土”和“新土痕迹”如同警钟，在他脑中长鸣不止。
张承翊加派的“百骑”回报，龙门堤附近白日里一切如常，只有几个老河工在例行巡查，未见任何官方或非官方的工程队伍。
但这反而加深了狄仁杰的疑虑——幽冥司行事诡秘，绝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授人以柄。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月，正是隐秘行动的好时机。
狄仁杰决定亲自夜探龙门堤。
张承翊本欲同行，但狄仁杰认为他目标太大，且需坐镇洛阳协调，最终只带了两位精于潜行、身手仅次于张承翊的“百骑”好手，三人皆换上深色夜行衣，借着夜色掩护，如同三道鬼影，悄无声息地潜向龙门堤。
秋夜的洛水，在黑暗中奔流，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呜咽声，掩盖了细微的脚步声。
堤坝如同一条巨大的黑龙，横卧在伊水与洛水交汇的险要之处，坚实的夯土墙体在黑暗中更显巍峨。
狄仁杰没有贸然登上堤顶，而是沿着堤坝的基脚，借助杂草和岩石的阴影，缓缓移动，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一寸寸地扫过堤坝的斜坡和根部。
两名“百骑”一左一右，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湿气，以及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但狄仁杰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敏锐地察觉到，在某些区域，河风吹过时，带来的气味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油腻气息。
他蹲下身，伸手在堤坝基脚的泥土上仔细摸索。
这里的泥土潮湿，但与河滩上纯粹的淤泥不同，手感略显松散。
他示意一名“百骑”用带来的小型铁锹，在不显眼处轻轻挖掘。
铁锹入土不深，便遇到了阻碍，但并非坚硬的岩石，而是一种松软中带着韧性的东西。
扒开浮土，借着一小块蒙着黑布、只透出微光的夜明珠，狄仁杰看清了那东西——那是一团被压实了的、颜色深褐的木屑，但与寻常木屑不同，这些木屑表面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油光，手指触碰上去，能感到明显的滑腻感。
“这是…油木屑？”身旁的“百骑”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惊疑。
油木屑通常是木工坊处理浸过桐油或其它干性油的废料，极易燃烧。
狄仁杰没有回答，他用手指捻起一点木屑，凑到鼻尖闻了闻，那股淡淡的油腻气息更加明显，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硫磺的刺鼻味。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示意继续小心挖掘。
很快，一个令人心惊的景象出现在他们面前——在坚实的夯土堤基内部，竟然被人为地掏出了一个约莫水缸大小的空洞！
而这个空洞，几乎被这种浸满了油脂、混杂着硫磺末的木屑填得满满当当！
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个空洞的外部入口被巧妙地伪装成了一个不起眼的“鼠洞”，用一些松散的泥土和草根覆盖着，若非刻意寻找并挖掘，根本无从发现！
狄仁杰直起身，望着眼前这个隐藏在堤坝内部的致命陷阱，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完全明白了幽冥司的毒计！
他们并非要从外部强行破坏坚固的堤坝，那工程量巨大，且极易被发现。他们选择了更阴险、更致命的方式——从内部瓦解！
他们利用夜间掩护，悄悄在堤坝基脚掏挖出这样的空洞，填入极易燃烧的油木屑和助燃的硫磺。
一旦秋汛来临，或者他们在上游人为制造一次不大的洪峰，水位上涨，压力增大，这处被掏空、填充了易燃物的堤基便会成为最脆弱的一点。
届时，他们只需要一支火箭，或者一个简单的延时引火装置，便能从外部点燃这个“鼠洞”。
内部的油木屑和硫磺瞬间爆燃，高温会急剧削弱夯土的结构，膨胀的气体会从内部撑开裂隙。在水压与内部爆破的双重作用下，这看似坚固的龙门堤，便会从根基处被撕开一道致命的口子，滔滔洛水将如同脱缰的野马，直灌地势较低的洛阳南城乃至皇城！
“洛水涨，皇城荡…”
童谣中的预言，原来是要以这种方式应验！
这不是天灾，这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一场精心策划、伪装成天罚的人为决堤！
“好歹毒的计算！”饶是狄仁杰心志坚毅，此刻也不禁为这计划的阴狠而震怒。
这已不仅仅是破坏，这是要以千万洛阳军民的生命为代价，来实现其裂国的野心！
“立刻检查其他区域！尤其是洛口和金墉方向！”狄仁杰压下怒火，沉声下令。他不敢想象，如果三处堤坝都被动了这样的手脚…
两名“百骑”立刻分头，沿着堤基更仔细地搜寻。
果然，在相隔百余步的另外两处相对隐蔽的位置，又发现了两个同样被伪装成鼠洞、内部填满油木屑的空洞！
龙门堤，竟已被人埋下了至少三处如此致命的隐患！
狄仁杰站在冰冷的夜风中，望着脚下暗藏杀机的堤坝，和远处洛阳城中依稀的灯火，心中充满了后怕与决绝。
幸而发现得早！
幸而老河工多了句嘴！
“留下标记，小心恢复原状，不要惊动任何人。”狄仁杰冷静地命令道，“我们必须放长线，钓大鱼。仅仅拆除这些隐患还不够，必须抓住布置这一切的人，揪出背后的主谋！”
他知道，清除这些油木屑容易，但打草惊蛇后，再想抓住幽冥司的尾巴就难了。
现在，他们身在暗处，知道了敌人的手段和部分目标，反而有了布局反击的机会。
三人悄无声息地撤离了龙门堤，如同他们来时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那三个看似无害的“鼠洞”，依旧隐藏在堤坝的根基处，等待着可能被引爆的命运，也等待着猎人的收网。
夜色更深，洛水奔流不息，掩盖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掩盖着正在逼近的惊天危机。
（第110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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