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的这个问题,像一柄无形的、淬了冰的利刃,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却已精准地刺入了貂蝉心中最坚固的壁垒。
感恩戴德,还是不共戴天?
这本该是一个无需思考的问题。在义父王允的教诲中,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答案都清晰如白昼。董卓是国贼,是魔鬼,是焚烧洛阳、颠覆汉室的万恶之源。与他,唯有不共戴天。
可现在,这个答案,被蔡文姬用她自身的处境,轻轻一拨,就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可笑。
貂蝉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说什么?说蔡邕被流放是罪有应得?说董卓赦免他只是为了收买人心?这些话在王允口中是那般的大义凛然,可在此刻,对着眼前这个平静地修复着汉室典籍的女子,却显得如此苍白、刻薄。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蔡文姬并没有追问,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得胜的姿态。她只是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堆残破的竹简上,仿佛刚才那个尖锐的问题,不过是随口一提。
“世人看事,总喜欢分个黑白对错,忠奸善恶。”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这满屋的沉默亡魂听,“可这世道,早已是一滩搅浑了的泥水,哪里还分得清黑白?更多的是,是灰,是挣扎,是身不由己。”
她拿起一片烧得焦黑的竹简,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裂纹。
“迁都之前,洛阳大火,百官奔走,诸侯隔岸观火。我听闻,有些所谓的忠义之士,甚至趁乱劫掠,将宫中珍宝据为己有。”
“而他,”蔡文姬说到“他”字时,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那个世人眼中的魔王,却在熊熊烈火中,下令抢救这些无人问津的故纸堆。这些竹简,每一片,都是从火场里,从废墟中,被西凉军那些粗鄙的士卒一片片捡回来的。”
“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她抬起眼,看向貂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茫然,“行仁义之名的,在趁火打劫。背负万世骂名的,却在试图保留这个天下最后一丝文脉。貂蝉妹妹,你教教我,这又是忠,还是奸?”
貂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蔡文姬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不断投入她的心湖,激起的已不是涟漪,而是足以倾覆小舟的惊涛骇浪。她从小接受的教导,她赖以为生的信念,在这些冰冷而残酷的事实面前,正一点点地龟裂,崩塌。
……
相国府,书房。
陈默正惬意地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面前却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屏幕,正现场直播着藏书阁中的一切。
【漂亮!文姬同志,说得太漂亮了!】
【这一套组合拳,简直是降维打击!先用自身经历打出‘立场困境’牌,再用洛阳救书打出‘事实暴击’牌,直接把我们蝉儿妹妹的cpU给干烧了!】
陈默心中正在疯狂鼓掌,激动地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你看你看,蝉儿的表情,已经从‘你是叛徒’,变成了‘我是谁我在哪’的哲学思考模式。这思想改造的效率,杠杠的!】
【李儒啊李儒,你还想把人关起来?格局小了不是?思想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现在,我方优秀宣传员蔡文姬同志,已经成功打入敌人内部,开始策反敌方高级特工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貂蝉此刻内心的风暴,那种三观被颠覆的剧痛与迷茫。
【疼,就对了。不破不立。不把王允那个老家伙给你灌输的那些非黑即白的思想钢印砸碎,你怎么能看到一个真实、复杂、且最终会属于我的世界呢?】
陈默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继续津津有味地“收听”着现场直播。
……
藏书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在光柱中旋转、飘荡,像是无数迷失了方向的灵魂。
“我……”许久,貂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我不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承认自己的无知。
在王允面前,她永远是那柄最听话、最锋利的刀,意志坚定,目标明确。可在这里,她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被蒙住了眼睛的稚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浅薄得可怜。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蔡文姬轻轻叹了口气,将那片焦黑的竹简放回原处,“所以,我只能做我能做的事。”
她指了指周围的书架:“我救不了大汉,也杀不了国贼。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些残缺的历史拼凑起来,让后人知道,我们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又经历过怎样的劫难。这便是我这枚棋子,能为这盘棋做的,唯一的事。”
“棋子……”貂蝉咀嚼着这个词,一股无力的悲凉涌上心头。
是啊,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枚棋子?一枚被义父寄予厚望,用来诛杀国贼的棋子。可她现在,却连执棋者究竟是谁,这盘棋的真正棋局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蔡大家,”她抬起头,那双曾被泪水浸泡得失去神采的眸子,此刻却因为剧烈的思想斗争,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那是困惑的光,也是求索的光,“那依你之见……我们,或者说我,该怎么做?”
问出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这无异于承认了自己任务的动摇,否定了义父的嘱托。
蔡文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看出了貂蝉眼中的挣扎与痛苦,那不是伪装。
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一扇高窗前,推开了那扇积了灰的窗户。
“吱呀——”
新鲜的空气和更明亮的光线涌了进来,驱散了室内些许的沉闷。从这里,可以远远地看到长安城的一角。
“你来的时候,看到外面的景象了吗?”蔡文姬问。
貂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的街市,隐约能看到人来人往,虽然算不上繁华,却透着一股安稳的秩序感。她想起了自己入府后,偶尔从侍女口中听到的那些零碎消息。
董卓开了孤儿院,建了学堂,让流离失所的孩子有饭吃,有书读。
董卓从西凉运来了高产的“仙种”,让关中的粮价一降再降,百姓再也不用挨饿。
董卓击败了马腾、韩遂,那些曾经在边境烧杀抢掠的凉州兵,如今却成了守护一方安宁的力量。
这些,都与义父口中那个“致使生灵涂炭,天下汹汹”的魔鬼形象,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蔡文姬的声音从旁传来,悠远而清晰,“我只知道,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或许会骗人。但饥饿的肚子不会骗人,朗朗的读书声不会骗人,一个母亲抱着孩子,脸上露出的安心笑容,不会骗人。”
她转过身,重新面对着貂蝉,目光郑重。
“貂蝉妹妹,你是一枚棋子,我也是。但棋子,至少有权利,看清楚自己所在的棋盘。你的义父给了你一个棋盘,那是他的棋盘。而你,有没有想过,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这个真正的棋盘,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要听我说,更不要听任何人说。去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心去感受。看一看长安城的百姓,看一看学堂里的孩童,看一看那些被他‘暴政’统治的人们,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当你把这一切都看清楚之后,再来决定,你这枚棋-子,究竟要落在何方,要斩向何人。”
“到那时,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是继续你的使命,还是……另寻他路,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别人的。”
一番话,如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在貂蝉的心上。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是啊,自己的选择……自己有过选择吗?从被义父收养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她的人生,她的身体,甚至她的仇恨,都早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承载着王允“匡扶汉室”理想的精美工具。
可现在,蔡文姬却告诉她,她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这可能吗?
就在貂蝉心神激荡,难以自持之际,藏书阁那扇沉重的门,被人从外面“咚咚咚”地敲响了。
敲门声不大,却异常急促,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一名侍女快步走到门边,与门外的人低语了几句,随即脸色一变,匆匆地跑了回来,对着貂男女颤声禀报:
“姑……姑娘……”
貂蝉回过神,看向她。
侍女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与敬畏。
“相……相国大人回来了。他……他命人传话,说晚膳已经备好,请……请姑娘过去……一同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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