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岚那一声沙哑的惊呼,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死寂的池塘,在所有工匠心中激起了惊惧的涟漪。
活的怪物。
这个词,精准地刺中了他们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们是匠人,一生与死物为伴,将冰冷的铁石敲打成有用的器物。他们敬畏火焰,却也掌控火焰。但图纸上这个庞然大物,颠覆了他们所有的经验与常识。它不是工具,它是一个有生命的、需要用山川去喂养的贪婪巨兽。一旦唤醒,谁能驾驭?
一时间,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刚刚才勉强站直的膝盖,又开始发软。
然而,预想中相国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陈默(董卓)看着毕岚那张惨白的脸,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赞许的玩味,仿佛找到了知音。
“说得好。”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荒地上回荡,清晰而沉稳,“它就是个怪物。一个会吞噬山川,吐出烈火的怪物。”
他没有否认,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懵了。连准备上前呵斥毕岚无礼的李儒,都停住了脚步,不解地望向主公。
陈默环视着一张张惊恐而茫然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你们怕它,是因为你们还把自己当人看。可这世道,还是人过的世道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方战乱不休的关东:“在那里,袁绍和公孙瓒的士兵,像割麦子一样成片地倒下,他们的血,比渭水河畔的野草还贱。他们的妻儿,正在被卖作奴婢,或是活活饿死。”
他又指向长安城内:“在这里,不久之前,你们的邻居,或许还在为了一口发霉的饼子,打得头破血流。你们的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因为他们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你们告诉我,在这样的世道里,当一个老实本分的人,有用吗?”
无人回答。但那一张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早已写满了答案。
“没用。”陈默替他们说了出来,语气变得冰冷而锐利,“当人没用,那就只能当怪物。用一个更大的、更凶的怪物,去吞掉所有吃人的小怪物!”
他猛地一跺脚,脚下的土地都仿佛震颤了一下。他指着地上的图纸,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我,董卓,今天要造的,就是这么一个怪物!而你们,”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工匠,“将是驾驭这个怪物的人!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低贱的匠户,不再是任人欺凌的蝼蚁。你们,将是这头钢铁巨兽的主人,是新世界的神!”
“神”这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脑中炸响。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从恐惧,慢慢变成了某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荒诞与渴望的微光。
“相国大人……”一个年轻些的铁匠,壮着胆子,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们……能得到什么?”
问得好。
陈默嘴角上扬,对李儒使了个眼色。
李儒会意,拍了拍手。早已等候在旁的亲兵们,抬上来十几口沉重的木箱,一字排开,然后“哐当”一声,将箱盖全部打开。
金光迸射,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箱子里,装满了黄澄澄的金饼和白花花的银锭,在初升的日光下,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这些,只是定金。”陈默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从今日起,所有参与高炉建造的工匠,日薪十钱,三餐管饱,顿顿有肉!凡有技术突破者,赏金百两!高炉建成之日,首席总匠,封‘工部侍郎’,赐长安宅邸一座,良田百亩!其余人等,按功劳大小,皆有封赏!”
人群彻底沸腾了。
日薪十钱!顿顿有肉!
这在过去,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待遇。更别提那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还有那遥不可及的“侍郎”官职!
恐惧,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迅速消融。那个所谓的“怪物”,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甚至……有些亲切起来。
“相国大人!小人愿为相国大人效死!”
“我!我三代都是石匠,最会垒石头了!”
“我打铁的力气最大!”
工匠们争先恐后地跪下,脸上满是狂热与激动,仿佛眼前不是一个焚烧洛阳的国贼,而是一位即将带领他们开创盛世的明君。
吕布站在远处,看着这荒诞的一幕,眉头紧锁。
他不懂什么高炉,也不懂什么钢铁洪流。但他看得懂人心。他看到那些前一刻还畏畏缩缩的蝼蚁,在金钱和许诺面前,瞬间就变成了狂热的信徒。
义父,似乎根本没用什么“威逼”,他只是用了一种吕布无法理解的“利诱”,就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去为他打造那个所谓的“怪物”。
这种掌控人心的手段,比他手中的方天画戟,更让他感到一种陌生而深刻的寒意。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力,在义父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布局面前,显得如此的……幼稚。
一片狂热的喧嚣中,唯有老铁匠毕岚,依旧呆呆地站着。他的目光,没有看那些金银,而是死死地盯着那张图纸,浑浊的老眼里,渐渐燃起了一团火。
不是贪婪的火,而是一种匠人濒死前,见到毕生追求的至高杰作时,才会有的、燃烧灵魂的火。
他缓缓地,再一次跪了下去。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贪婪。他对着陈默,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相国大人……老朽,愿为这头怪物,献上这身老骨头。”
他明白了。相国大人说的没错。这世道,需要怪物。而他,一个打了一辈子铁的老棺材瓤子,能在死前,亲手铸造出一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铁中之王,死亦何憾!
毕岚的臣服,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长安城南的这片荒地,从此,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日夜不休的工地。烈火与浓烟,将在这里,谱写一个全新时代的序章。
……
别院之内,依旧是岁月静好,与世隔绝。
貂蝉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卷诗经,目光却没有落在那些优美的词句上。她的视线穿过窗棂,投向遥远的城南方向。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
感觉到那股冲天而起的、混杂着尘土与人声的喧嚣。感觉到那股让整个长安城都隐隐震动的、狂热的脉搏。
侍女小莲刚刚从外面回来,小脸蛋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叽叽喳喳地向她描述着城南的盛况。
“小姐,您是没看见!那场面,比过年还热闹!相国大人要建一个叫‘通天高炉’的东西,说是像山一样高!还说要让铁水像河一样流出来呢!”
“他还赏了那些工匠好多好多的金子!堆得跟小山似的!说以后要让所有人都用上好犁头,穿上好铠甲!”
小莲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那是对一个更好未来的、最朴素的向往。
貂蝉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铁水长河……
好犁头……好铠甲……
这些词,与她脑海中那个“残暴好色”的董卓形象,格格不入。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男人走进她的房间,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却一本正经地让她弹一首《土豆丰收曲》。
她又想起了他临走时,让小莲用土豆给她炖汤,说那玩意儿“顶饿”。
土豆、高炉、铁水、百姓、士兵……
这个男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义父王允告诉她,董卓是国之巨贼,祸乱朝纲,荼毒生灵,人人得而诛之。她的使命,就是用自己的美貌与身体作为武器,离间他与吕布,为天下除此大害。
可她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在用匪夷所思的方式,试图让百姓吃饱,让士兵强大的“相国”。
他焚烧了洛阳,却在长安庇护了百万生灵。
他废立了天子,却在开办学堂,延续着汉室的文脉。
他残暴不仁,却又在做着历代明君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
他到底是谁?
貂蝉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她所学的一切,她所坚信的一切,都在这个男人面前,失去了意义。她就像一个精心训练的猎手,带着最锋利的弓箭,走进了一片森林,却发现她的猎物,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一座会移动的山。
她所有的技巧,都无的放矢。
这种无力感,比被囚禁本身,更让她感到窒息。
不行,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被动地等待,只会让自己在这座华美的牢笼里,慢慢枯萎,变成一个真正的、只会弹琴画画的玩物。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她放下了手中的诗经,那上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句子,此刻看来,是何等的讽刺。
她抬起头,看向小莲,目光里第一次有了请求的意味。
“小莲。”
“哎,小姐,您吩咐。”
“你……能不能帮我,去找几本书来?”
小莲有些意外:“小姐是嫌这《诗经》闷了吗?那我去给您找些有趣的乐府诗集来?”
貂蝉摇了摇头,她看着小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我不要诗集。”
“我想要……关于农事的书,或者……关于怎么炼铁的书。”
小莲的嘴巴,惊讶地张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她看着自家小姐那张绝美的脸,看着她那双本该盈满秋波的眼眸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倔强而困惑的光。
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想看那些男人都不一定感兴趣的、枯燥的东西。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小姐。我……我这就去试试。”
看着小莲离去的背影,貂蝉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她不知道看懂那些东西,是否能帮她找到答案。
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如果无法用美色去迷惑他,那就用他的方式,去了解他,去剖析他。
她要亲眼看看,这座名为“董卓”的、会移动的大山,它的内里,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是坚硬的顽石,还是……滚烫的熔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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