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碗没有放盐的药。
貂蝉回到别院时,小莲已经急得在门廊下踱了无数个来回。见到自家小姐的身影,她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上来,却在看清貂蝉脸色的一瞬间,将所有要问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惊恐与极致茫然的苍白,仿佛魂魄被抽走了一半。小姐的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黄铜盒子,那盒子在廊下灯笼的微光里,反射着冰冷的光。
“小姐,您……”
貂蝉没有回答,径直走入房中,将那黄铜盒子轻轻放在妆台上,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人影,面色如纸,眼瞳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
小莲不敢再问,默默地为她卸下钗环,准备热水。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良久,貂蝉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抚上那黄铜盒子,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拧动了侧面的旋钮。
“叮……咚……”
清脆空灵的乐声再次响起,如山涧清泉,如天外仙音,瞬间充满了这间静谧的闺房。小莲惊得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这一次,貂蝉听着这乐声,心中却再无初闻时的震撼,只剩下无边的寒意。
她被那个男人,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推上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舞台。
修史。
多么神圣,又多么可笑的两个字。
她,一个被当做棋子和诱饵的歌姬,要去记录一个时代的真相?
他要她去当蔡文姬的副手,是要用蔡文姬的笔,来审判她心中的“大义”;还是要用她的眼睛,去监视蔡文姬的笔,会不会写出不该写的“真相”?
这根本不是选择题。这是一张网,她和蔡文姬,都是网中的鱼。而那个男人,就是收网的人。他甚至懒得用鱼饵,只是将网张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在里面挣扎。
乐声渐渐停歇,余音袅袅。
貂蝉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这双手,曾练过十年舞,抚过七弦琴,如今,却要拿起一管或许比刀剑更沉重的笔。
她忽然想起那个男人最后的话。
“然后,由你来决定,这史书的最后一笔,究竟该如何落下。”
这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
……
翌日清晨,蔡文姬的书房外,多了一道身影。
貂蝉换下了一身华丽的裙裳,穿了一件素雅的青色长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脸上未施半点脂粉,看上去像个清秀的女学生,只是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妩G媚,与这份素净的打扮形成了奇妙的冲突。
她没有让小莲跟着,独自一人,捧着几卷空白的竹简,静静地等在门外。
她知道,蔡文姬也一定在等她。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不是侍女,正是蔡文姬本人。她也穿着一身素服,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她的目光在貂蝉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她捧着的那些竹简上。
“进来吧。”
声音依旧清冷,却比昨日在见心亭时,少了一丝疏离。
书房里,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混杂着墨香与旧纸张的微苦气息。只是今天的陈设,似乎有些不同。原本堆满典籍的主桌被清理了出来,旁边又多了一张稍小的案几,上面同样备好了笔墨纸砚。
两张案几,一主一副,摆放的位置,意味深长。
“军师大人昨夜派人来过了。”蔡文姬一边研墨,一边淡淡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说,相国大人体恤我一人整理典籍太过辛劳,特派妹妹前来协助。以后,这史书的编纂,便由我们二人共同负责。”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墨锭在砚台中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貂蝉将竹简放在自己的案几上,垂首道:“贱妾愚钝,于学问一道,远不及姐姐万一。日后还需姐姐多多指教。若有差遣,姐姐但说无妨。”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像一个真正的学徒。
蔡文姬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却带着一种能看透人心的力量。
“妹妹不必自谦。能得相国大人亲自点名,让你我共事,想来妹妹必有过人之处。”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史书之道,在于求真。一字一句,皆需考据。一褒一贬,或定千秋功过。这管笔,重得很。”
貂蝉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真正的考校开始了。
“姐姐说的是。”她应道,“贱妾不求能为史书增色,只求不因愚钝,玷污了姐姐的笔墨。”
“好。”蔡文姬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摞整理好的公文拓本,放在貂蝉面前。
“这些,是相国入主长安以来,颁布的所有政令。从开垦荒地,到兴修水利,再到建立官学、收容孤儿。每一条,都有据可查。”
蔡文姬的声音平静无波,“修史的第一步,是整理史料。今日,你我便从这些开始。你负责将这些政令按时间顺序,重新誊录一份,摘要其要点,注明其影响。”
这确实是史馆之中,最基础、最枯燥的文书工作。
貂蝉没有丝毫犹豫,应了声“是”,便在自己的案几前坐下,摊开竹简,拿起毛笔。
她握笔的姿势很美,手腕纤细,指尖如玉,与那支粗朴的毛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当笔尖落下时,却极为稳定。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动纸张的轻响。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缓慢地移动着。
蔡文姬在整理那些从洛阳抢救回来的、破损的古籍,她用特制的浆糊,小心翼翼地将断裂的竹片粘合,神情专注得像是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
而貂蝉,则埋首于那些枯燥的政令之中。
“建安元年春,相国董卓下令,于长安城郊设皇家农场,引渭水灌溉,试种仙种‘土豆’、‘红薯’……”
“……夏,土豆大熟,亩产四千斤。相国下令,开仓放粮,并以土豆为种,分发关中百姓,凡开垦荒地者,首年免赋……”
“……同年,相国下令,于城西设孤儿院,收容流民遗孤,管其吃穿,教其识字……”
“……秋,相国下令,以蔡邕之女蔡琰为官学祭酒,于长安开办官学,凡治下子弟,无论贫富,皆可入学……”
一条条,一桩桩。
这些事情,她或多或少都听闻过。可当它们变成白纸黑字的条文,按着时间的顺序,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力,远比任何传闻都来得更加猛烈。
她仿佛能看到,在那个男人残暴不仁、纵容兵士劫掠的表象之下,一条清晰的、坚定的脉络,正在悄然延伸。
他像一个技艺精湛的绣娘,一面用最混乱、最扎眼的丝线,在绣品的正面绣出一个狰狞的恶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另一面,却用最朴素、最坚韧的丝线,在绣品的背面,一针一线,悄悄勾勒出一幅锦绣山河的底稿。
而自己,和蔡文姬,甚至李儒、吕布,天下所有人,都只是他正面那副鬼脸上,无足轻重的一根丝线。
想到这里,她的心口一阵发闷,握着笔的手,也不由得一滞。
“怎么了?”
蔡文姬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貂蝉回过神,才发现蔡文姬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旁,正低头看着她誊录的竹简。
“没什么。”貂蝉掩饰道,“只是觉得,这些政令,与我往日所听闻的相国大人,判若两人。”
“哦?”蔡文-姬的眉梢微微一挑,“那你听闻的相国,是何模样?”
这个问题,像一把温柔的刀,再次递了过来。
貂蝉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着蔡文姬那双清澈的眼睛,轻声反问:“姐姐,那你眼中所见的相国,又是何模样?”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蔡文姬收回目光,重新走回自己的案几前,拿起一卷残破的古籍,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让我修一部信史。”
她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竹简,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可一部史书,若只记录他让百姓吃饱了饭,让孩童读上了书,那便不是信史,是德政碑。”
“但若只记录他火烧洛阳,废立天子,那也不是信史,是罪己诏。”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满室的书卷,望向窗外那片被四方高墙框住的天空。
“貂蝉妹妹,你说……当一个人做的好事足以让万民称颂,做的恶事也足以让天下共讨时,史官的笔,该落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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