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邺城。
胜利的醇酒,气味尚未在空气中散尽,但那股子辛辣的后劲,已经开始刺痛袁绍的神经。
界桥一战,他赢了,赢得不轻松,却也足够风光。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成了他脚下的功勋,整个河北仿佛都在对他这位新主宰俯首帖耳。袁绍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将盟主大帐从酸枣搬到了邺城,府邸的规制,几乎与洛阳的公卿无异。帐内的铜兽香炉吐着名贵的瑞脑香,案几上摆着西域进贡的琉璃杯,连侍女的裙摆,都绣着繁复的流云纹。
他觉得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理应享受这一切。
然而,喜悦是短暂的,烦恼却是绵长的。
“主公,这是上个月各郡县呈上来的军粮用度。”别驾从事沮授将一卷竹简轻轻放在案上,神情凝重。
袁绍只是瞥了一眼,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头疼。他只知道,打仗要钱粮,养兵要钱粮,如今他坐拥冀州,手下兵马数万,谋士如云,猛将如雨,这开销,自然也如流水一般。
“不够?”他端起琉璃杯,抿了一口温热的米酒。
“倒不是不够。”沮授苦笑一声,“只是……冀州虽富,也经不起这般消耗。与公孙瓒一战,府库已去三成。如今又要防备南面的黑山贼,安抚新附的郡县,处处都要用钱粮。长此以往,恐怕……”
“怕什么?”袁绍眉头一皱,将酒杯重重放下,“我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区区钱粮,何足道哉!传令下去,让各郡世家再捐一些,就说为了扫平国贼,安定河北!”
沮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劝谏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主公好大喜功,听不进逆耳之言。向世家“募捐”,无异于饮鸩止渴,可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在此时,谋士逢纪快步从帐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兴奋与鄙夷交织的神色。
“主公,刚从关中来的消息,有趣,有趣至极!”
“哦?”袁绍来了兴致,“讲。”
“传闻那董贼治下的长安,如今米价,一石不足三百钱!”逢纪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荒诞。
“什么?”袁绍以为自己听错了,帐内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逢纪。
三百钱一石?如今在冀州,因为战乱,粮价早已涨到千钱一石,而且还是有价无市。三百钱,那是什么概念?连天下大丰的年景,也未必有这等好事。
“消息可准?”袁绍身体前倾,死死盯着逢纪。
“千真万确!几个从长安逃出来的商贾,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说董贼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种‘仙粮’,亩产数十石,吃都吃不完。如今长安城内,百姓安居,夜不闭户,甚至还开了许多学堂,连流民都被他收拢了去,人人有饭吃,有活干。”逢纪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帐内,一片死寂。
沮授等务实之臣,面露惊骇与沉思。而郭图、逢纪之流,则是一脸的不信与讥讽。
“荒谬!”郭图冷笑一声,“董贼残暴不仁,焚烧洛阳,天下共击之。他治下焉能有此景象?定是他散播的谣言,意图蛊惑人心!”
“不错!”袁绍一拍桌案,仿佛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方才心中那一丝莫名的恐慌与嫉妒,也随之烟消云散,“定是如此!他将洛阳百年府库搜刮一空,拿来收买人心,此乃涸泽而渔之举,不足为虑!待他坐吃山空,便是其死期!”
他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心中的优越感又回来了。他端起酒杯,环视众人,朗声道:“我等乃仁义之师,所行皆为天下正道。董贼不过一暴发户,焉能与我等相提并论?”
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他脑中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数字——三百钱。
这个数字,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他可以骂董卓是国贼,是魔王,可用什么来解释,那个魔王治下的百姓,竟比他这“仁义之师”治下的百姓,过得好上数倍?
“董贼何德何能!”
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从袁绍的齿缝间挤了出来。他猛地将手中的琉璃杯掷于地上,那名贵的器物,瞬间碎成一地晶莹的悲鸣。
……
兖州,鄄城。
曹操的官署,没有瑞脑香,只有一股淡淡的墨味和陈年竹简发霉的味道。
他刚处理完一批关于屯田的文书,正捏着眉心,一脸疲惫。兖州新定,黄巾余孽未平,外部又有袁术、刘表虎视眈眈,他就像一个拮据的当家主妇,每一粒米,每一寸布,都得算计着花。
“主公,喝口水吧。”夏侯惇端着一碗粗陶盛的粟米粥走进来,粥里只有几粒盐,看不到半点油星。
曹操接过来,吹了吹气,稀里呼噜地喝了两口,干裂的嘴唇这才好受一些。
“子廉那边怎么样了?屯田的民夫,情绪可还稳定?”
“还行。”夏大侯惇瓮声瓮气地答道,“就是吃的差了点,不少人抱怨。不过主公放心,有俺在,他们翻不了天!”
曹操放下碗,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士卒百姓辛苦,可他又能如何?他不像袁绍,有四世三公的家底可以败。他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容不得半点浪费。
就在这时,典韦领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那人其貌不扬,眼神却很沉静,对着曹操深深一揖。
“在下荀彧,字文若,闻将军乃匡扶汉室之雄才,特来投奔。”
曹操的眼睛,瞬间亮了。
荀彧之名,他早有耳闻,颍川的“王佐之才”!他激动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光着脚就跑下席位,一把抓住荀彧的手。
“文若肯来,真乃我之子房也!”
两人正相谈甚欢,一名亲卫在门外禀报:“主公,门外有一商队管事求见,说是……从长安来,有故人托他为主公送一份薄礼。”
“长安?”曹操和荀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警惕。
“让他进来。”
那管事被带了进来,他神色恭敬,却不卑不亢。他呈上一个半人高的麻布口袋,对曹操说道:“我家主人说,天下英雄,唯曹公与他二人而已。他如今在关中,吃穿不愁,听闻曹公在兖州励精图治,恐钱粮不济,特送来一份‘仙种’,聊表敬意。”
“你家主人是谁?”曹操眯起了眼睛。
那管事笑了笑:“我家主人名讳,不便透露。他只说,此物亩产数十石,可解将军燃眉之急。若将军有意,长安城‘四海通’商号,可为将军源源不断地提供粮草,价格……好说。”
说完,他行了一礼,便告辞退下,干脆利落。
曹操没有阻拦,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麻布口袋。
“来人,打开!”
口袋被解开,一堆疙疙瘩瘩、沾着泥土的黄褐色球状物,滚落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荀彧在内,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这是什么?能吃吗?
“主公,此物来历不明,恐有蹊跷!”夏侯惇警惕地说道。
曹操没有说话,他蹲下身,捡起一个,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朴实的土腥味。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对身后的厨子说道:“拿去,洗干净,别放任何东西,就用水煮熟,给我端上来。”
半个时辰后,一盘热气腾腾的“仙种”被摆在了曹操面前。外皮已经煮得有些开裂,露出里面黄色的瓤肉,一股奇异的、温和的香气弥漫开来。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曹操亲手剥开一个,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软糯,绵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
就是这么简单纯粹的味道,却让曹收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他咀嚼着,感受着那扎实的、能填饱肚子的口感,脑子里却像是有惊雷炸开。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墙边挂着的地图前,目光在长安、凉州、兖州之间飞快地移动。
亩产数十石……四海通商号……源源不断的粮草……
一个个词语,像碎片一样,在他脑中飞速拼接。
“文若,”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听说了吗?长安的粮价,已经跌破三百钱了。”
荀彧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彧亦有所耳闻。本以为是董卓搜刮洛阳府库,在行一时之策。”
“不。”曹操缓缓摇头,他拿起一个煮熟的土豆,举到荀彧面前,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恐惧,“不是一时之策。我们都错了,袁本初错了,天下人都错了。”
“董卓,他不是在用洛阳的存粮,他是在用这个东西,在自己造粮!源源不断地造!”
“他送这个东西给我,不是示好,是示威!他在告诉我,他能让自己的百姓吃饱,也能让我的百姓吃饱。他甚至能决定,让谁的军队,有饭吃!”
曹操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官署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荀彧看着那颗平平无奇的土豆,忽然觉得它比世上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可怕。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
这是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来自更高层面的……碾压。
“他不是在跟我们争城池,争兵马。”曹操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地图上那片广袤的、代表着中原大地的空白区域,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在争夺,定义这个乱世的权力!”
夏侯惇等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主公今天有些奇怪。
但荀彧懂了。他看着曹操那张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涨红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这个叫董卓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曹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所有震撼都吐出去。他转过身,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与决绝。
“文若,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指着桌上的那盘土豆,下达了成为兖州牧以来,最奇怪,也最坚决的一道命令。
“传我将令,从明日起,成立农事司,由你亲自督管。将这些‘仙种’切块,用最好的地,派最可靠的人,给我种下去!”
“还有,立刻派人,不惜一切代价,去查清那个‘四海通’商号的底细!我要知道,他们的每一辆车,拉的每一粒粮食,都去了哪里!”
曹操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一场我们看不见的战争,已经开始了。”他喃喃自语,“而我们,绝不能输。”
喜欢三国:我董卓,被逼当天命大反派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三国:我董卓,被逼当天命大反派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