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斩断了两个世界。门外,是省领导离去的车队卷起的微尘与权威的余温;门内,是死寂,是凝固成冰的怨毒。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水,将林正、钱广博和牛建国三个人,牢牢地粘在各自的位置上。钱广博还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但那挺直的腰杆显得无比僵硬,像一根被强行掰直的朽木。牛建国则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两道目光,如淬了剧毒的钢针,死死地钉在林正身上。那目光里翻滚着的情绪太过复杂,有被当众羞辱的暴怒,有计划被打乱的震惊,有对未来的恐惧,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种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纯粹的恨意。
林正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杆钉在地上的标枪。他知道,最猛烈的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你……”
牛建国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厚实的红木会议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
这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牛建国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他指着林正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一个信访办收发信的!谁给你的胆子?谁让你站起来的?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你把青云镇的脸都丢尽了!你把所有人的饭碗都给砸了!”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绕过桌子,几步就冲到林正面前,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几乎要戳到林正的胸口。
林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立刻又站稳了。他看着眼前这张狰狞的面孔,脑海里却异常平静。
【叮!检测到‘牛建国’怨念值达到峰值,民怨黑气正在其头顶加速聚集,颜色由灰黑向墨黑转变。】
系统面板上,牛建国头顶那团原本只是淡淡的黑气,此刻像是被泼了浓墨,翻滚着、膨胀着,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油腻的光泽。
“老牛!”
一直沉默的钱广博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意,成功地让牛建国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僵住了。
“注意影响。这里是会议室。”
钱广博缓缓地站起身,他没有像牛建国那样暴跳如雷,反而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褶皱的西装领口。他走到林正面前,与牛建国一左一右,形成了一个夹角。
“林正啊林正。”钱广博的语气很轻,甚至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惋惜”,但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深渊。“我以前觉得,你只是有点轴,有点愣,不懂人情世故。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了。你不是不懂,你是……胆子太大了。”
他绕着林正,慢悠悠地踱了两步,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敲碎的艺术品。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想进步,想被领导看到,也可以理解。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踩着自己人的肩膀往上爬。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你坏了规矩,就是所有人的敌人,你懂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威胁的意味:“赵主任今天给你撑了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步登天了?我告诉你,赵主任明天就回省城了,他高高在上,看得见落鹰山,可看不见你林正。而你,还得在青云镇,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一天一天地过日子。”
【叮!检测到‘钱广博’怨念值持续攀升,民怨黑气凝聚成型,呈阴冷旋涡状。】
钱广博头顶的黑气,形态更加诡异,像一个正在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似乎要将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
林正的心沉了下去。牛建国的威胁是物理层面的,而钱广博的威胁,是诛心。
“钱镇长,我只是在反映问题。”林正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反映问题?”钱广博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而短促,像夜枭的啼叫。“你那叫反映问题吗?你那叫告状!你那叫越级!你那叫拿刀子往我们心窝里捅!”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变得阴森可怖:“你以为赵主任让你参与,这事就能成了?我告诉你,做梦!没有我们点头,你连一张纸都拿不到,一个章都盖不上!你想当英雄?好啊,我成全你。”
他退后一步,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恢复了镇长的派头。
“既然赵主任这么说了,我们当然要坚决执行。”钱广博看着林正,慢条斯理地宣布,“这个引水工程的项目立项申请报告,就由你来主笔吧。毕竟,方案是你提的,思路也是你的,没人比你更清楚。一周之内,拿出一份合格的、能上报省里的正式报告。需要什么支持,可以跟相关部门提。”
牛建国一愣,随即明白了钱广博的用意,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这根本不是什么重用,这是一个死局。
一份正式的立项报告,需要详尽的地质勘测数据、工程预算明细、土地使用协调方案、财政资金匹配证明……这些东西,全都掌握在镇里各个部门手里。没有镇长和副镇长的授意,林正一个信访办的小科员,连这些部门的门都进不去。
钱广博这是要让他活活地被“规矩”和“流程”给困死。
“怎么?不敢接?”钱广博挑衅地看着他。
林正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好,我写。”
“有魄力。”钱广博皮笑肉不笑地鼓了两下掌,“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牛副镇长,我们走,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呢。”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会议室,经过林正身边时,牛建国还重重地“哼”了一声,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林正被撞得一个趔趄,稳住身形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两个人的气息,阴冷,且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他没有时间颓废,他看了一眼手表,立刻转身,快步走向办公楼的另一侧——建委办。
他需要三年前那份最原始的勘测报告,那是所有工作的基础。
建委办里,老刘正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喝着茶看报纸。看到林正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刘工,您好。”林正客气地打招呼。
“哦,小林啊,有事?”老刘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
“我想找一下三年前,关于落鹰山村引水工程的那份勘测报告档案。”
老刘放下茶杯,扶了扶眼镜,慢吞吞地说:“哦,那份档案啊……我想想……好像是锁在档案柜里了。”
“那能麻烦您帮我开一下吗?我急用。”
“哎呀,这可不巧了。”老刘一拍大腿,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管档案柜钥匙的小张,今天一早就请假了,说是家里老娘病了,得去县里医院。估计……没个三五天回不来。”
林正的心一沉。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那电子版的备份呢?电脑里应该有吧?”
“电脑?”老刘指了指墙角那台落满灰尘的台式机,“就那台,前两天打雷,主板给烧了,还没来得及修呢。你说这事闹的。”
林正看着老刘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不死心的他又去了财政所,想找一些关于项目预算的格式范本。
财政所的王会计正在嗑瓜子,看到林正,瓜子壳吐得更起劲了。
“预算范本?有啊。”王会计指了指堆到天花板的文件柜,“都在那里面,你自己找吧。不过我可提醒你,我们这儿的文件,没领导批条,一律不准带出办公室。你就坐这儿看吧。”
林正看着那如同山一样高的文件堆,粗略估计有几千份文件,想在里面找到一份有用的范本,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明明白白的阻挠。
钱广博和牛建国已经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网,镇政府里的每一个办公室,每一个办事员,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他们用最合情合理的“借口”,最冠冕堂皇的“规矩”,将他死死地困在网中央。
一下午的时间,林正跑遍了所有可能相关的部门,得到的答复如出一辙:管事的人不在,存资料的电脑坏了,档案室的钥匙丢了。
傍晚,林正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信访办。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坐在电脑前,打开一个空白的文档。屏幕上,光标在一闪一闪,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一周的时间,七天。
没有数据,没有资料,没有支持,他要如何凭空变出一份能让省领导满意的报告?
落鹰山村那三百多口人的期盼,赵主任临走时那句“别怕”的鼓励,钱广博和牛建国那怨毒的眼神……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交织。
压力,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将脸埋进手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林正疑惑地点开,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我知道档案柜的备用钥匙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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