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的阳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炽热,倾泻在清源县纪委大楼外的水泥路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翻滚、飞舞,像一群无声的见证者。
秦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积压了三年的重量,一离开胸腔,就被灼热的空气蒸发得无影无踪。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像是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枷锁。他跟在林正身后,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坚定。
“你……”秦峰的嗓子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才是怎么想到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佩。那间压抑的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他本以为自己会是那个被献祭的炮灰,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三言两语,就拆掉了对方所有的炮台。
“想到什么?”林正转过头,阳光下,他的笑容干净得像个刚走出校门的学生,清澈,甚至带着几分无辜。
“就……那些话,那些规矩,还有……逼着他开口。”秦峰发现自己的语言能力,在林正面前,变得有些匮乏。他一个在审讯室里能让铁石心肠的罪犯开口的老刑警,此刻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刚才那番交锋的精妙。
林正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他的脚步却猛地一顿,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叮!系统警告:检测到关键信息欺诈!】
【目标人物“何主任”所提供的日期信息存在伪造。】
【真实汇款日期:三年前,七月十一日。】
【系统修正:该笔五十万汇款,发生在王建国同志意外身亡前两天,而非前一天。】
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那灼热的阳光,仿佛也失去了温度。林正的脸色,在灿烂的日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有些苍白。
“怎么了?”秦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刚才在里面,精神绷得太紧了。”
林正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系统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像惊雷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七月十一号。
不是十二号。
只差了一天。
一个微不足道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误差。
可就是这二十四小时的差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整个事件的表皮,露出了底下截然不同的、血淋淋的内脏。
如果汇款是十二号,王建国十三号出事。那么整个故事的逻辑链条就非常清晰且完美:一个正在调查要案的干部,在关键时刻收受了巨额贿赂,内心备受煎熬,最终畏罪自杀。或者更黑暗一点,他因为分赃不均,被同伙灭口。无论哪种可能,王建国“贪腐”的罪名,都被钉死了。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能让所有后来者都无从下手的死局。
可如果汇款是十一号呢?
王建国在十一号收到了这笔钱,但他并没有在当天或者第二天出事。他多活了整整一天,也就是七月十二号。
那么问题来了。
这被“抹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他做了什么?
一个准备畏罪自杀的人,为什么还要多等一天?一个被灭口的贪官,杀手为什么会给他留下整整一天的空窗期?
这个谎言,不是随口一说的失误。它太精准了,精准到像一次外科手术,目的就是为了切掉“七月十二号”这一天,让所有人,都忽略掉这一天可能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何主任,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在害怕什么?他们在害怕王建国在七月十二号那天,到底做了什么!
“林正?”秦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焦急,他伸手在林正眼前晃了晃。
林正猛地回过神,他看着秦峰关切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暴露系统,但他必须让秦峰明白这个谎言的致命之处。
“秦队,”林正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可能……都被骗了。”
“被骗了?什么意思?”秦峰一愣,“他不是已经把日期和银行都告诉我们了吗?这可是他亲口说的,纪委的调查结果!”
“你不觉得,他给出的答案,太‘完美’了吗?”林正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引导着秦峰的思路,“你想,如果让你来编一个故事,陷害一个人。你会怎么编?是不是要把时间线安排得越紧凑越好?钱一到账,人就出事。这样,因果关系才最明确,最没有疑点,对不对?”
秦峰皱起了眉头,顺着林正的话思索着,缓缓点了点头。
“十二号汇款,十三号出事。这就像一个写好的剧本,每一个情节都严丝合缝。”林正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敲进秦峰的心里,“可正是因为太完美了,反而像假的。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纪检干部,在没有确凿证据链的情况下,就这么轻易地把一个指向‘畏罪自杀’的完美时间点抛出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他没有说出自己知道的真相,而是用逻辑推理,将这个可能性摆在了桌面上。
“你的意思是……他在撒谎?日期是假的?”秦峰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是被吓的,而是被一种即将触及真相的兴奋和愤怒所驱动。
“我不敢确定。”林正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但我们必须做好这个最坏的打算。如果日期是假的,那就说明,王建国同志的死,绝不是畏罪自杀那么简单。这个谎言本身,就是一条线索,一条通往地狱的线索。”
秦峰沉默了。他站在原地,阳光晒得他后背发烫,可他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想起了王建国出事前几天,把自己叫到办公室,反复叮嘱他“无论听到什么,都要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证据”。当时他还不明白,现在想来,那几乎就是一句遗言。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刚刚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并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旺盛。那不是绝望的怒火,而是带着目标的、淬炼过的愤怒。
“我明白了。”秦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他们越想掩盖什么,那里就藏着真相。七月十二号!我们必须查清楚,那天,老王到底干了什么!”
看到秦峰的斗志被重新点燃,林正松了口气。这个坚毅的汉子,是他目前唯一的盟友,他的信念,绝不能垮。
“走,找个地方,我们合计合计。”林正拍了拍秦峰的肩膀。
两人没有回单位,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老旧的巷子,在一家连招牌都褪了色的“老街面馆”坐了下来。
面馆里人不多,只有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老板娘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浓郁的香气驱散了几分凝重的气氛。
秦峰埋头“呼噜呼噜”地吃了几大口,才抬起头,嘴边还沾着红油。“怎么查?都过去三年了,人证物证,怕是早就没了。”
“不一定。”林正拿起筷子,却没有动,只是在碗里轻轻搅动着,“人会撒谎,但东西不会。第一,我们要想办法,找到王建国同志当年的工作笔记、日程安排,任何能反映他出事前几天行踪的东西。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谁?”
“王秀兰老人。”林正说出这个名字。
秦峰夹着面条的筷子停在了半空。“找她?她不是……她不是已经被他们利用,举报我了吗?”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去找她。”林正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他们能利用老人一次,就说明老人是这个案子的一个关键节点。而且,你想想,能让一个不识字的老人,按下一份逻辑清晰的举报信手印,这本身就不寻常。我们去,不是为了翻我这条烟的案,而是想从她那里,还原三年前,王建国同志帮她处理事故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过什么。也许,一句不经意的话,就是一把钥匙。”
秦峰缓缓放下筷子,看着林正,眼神复杂。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了。他的思维,总是能跳出常规的框架,从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突破口。
“好!我听你的!”秦峰端起面碗,将剩下的汤一口喝干,重重地将碗放在桌上,“吃完就去!”
林正笑了笑,也开始吃面。一碗面下肚,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仿佛将心里的阴霾也排出去了几分。
就在他掏出手机准备结账的时候,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清源县的水很深,年轻人,脚别伸得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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