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德那句“把他,给我扔下去”,像一道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这片死寂的山林。
命令是雷霆万钧的,可预想中那群汉子一拥而上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时间仿佛被那潭黑水吸了进去,流速变得异常缓慢。
风停了,鸟也不叫了,林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回响。那七八个手持“凶器”的村民,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他们脸上的凶狠,如同退潮后沙滩上留下的水痕,正在迅速干涸,露出底下惊惶和茫然的底色。他们的手紧紧攥着锄头和扁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他们的双脚,却像在泥地里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扔一个干部下水潭?
这和之前拦路、对峙,性质完全不同。那是杀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灵安宁”,去杀一个活生生的、胸前还别着国徽的干部?他们是庄稼人,是别人的丈夫,是孩子的爹,不是亡命徒。
王二叔的感受尤为强烈。他手里的锄头,此刻仿佛有千斤重。那冰冷的铁器,似乎还残留着林正刚才那番话的温度。
“如果今天,失踪的是王小虎……”
“你还会相信什么狗屁神灵吗?!”
这两句话,像两颗烧红的钉子,烙在他的心上。他一闭眼,仿佛就能看到自己儿子小虎那张充满朝气的脸。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握着锄头的手,不受控制地松了开来。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石头的声音,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王二叔的锄头,掉在了地上。
这个声音,像一个信号。一个迟疑的、却又无比坚定的信号。
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第一张。
紧接着,“哐当”、“哐当”,又有两三个村民,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里的农具。他们不敢去看王敬德那张已经扭曲的脸,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地上有什么东西,比大族老的命令更吸引人。
那堵由人组成的、密不透风的墙,就这样,无声地、决绝地,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缝隙。
王大山紧绷的身体,在听到第一声“哐当”时,就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他依旧挡在林正身前,但那份同归于尽的悲壮,已经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所取代。
王医生扶着树干,慢慢直起身。他看着眼前这荒诞又真实的一幕,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他行医一辈子,救的是人的身体。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在短短一个时辰里,救的,是一个村子已经病入膏肓的人心。
林正没有动。
他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过,依旧是那副平静中带着几分书生气的模样。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敬德,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悲哀。
【叮!检测到目标人物‘王敬德’的宗族气场已彻底崩溃。警告!其体内积攒数十年的‘民怨黑气’失去压制,正在进行毁灭性反噬!】
系统的提示音,像是在为一个旧时代的落幕,敲响了丧钟。
林正看到,王敬德头顶那团原本只是若有若无的黑气,此刻如同被点燃的石油,剧烈地翻涌、沸腾,浓稠得仿佛要滴下墨来。
“王老先生,你看,他们不敢。”
林正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因为他们是人,不是你手里的工具。他们有儿子,有未来。他们怕的不是我,怕的是让自己的孩子,将来活得跟你一样,守着一潭死水,靠着吓唬更弱小的人过日子。”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轻轻地,压在了王敬德那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你……你……”
王敬德伸出手指着林正,那根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想说什么,想咒骂,想反驳,可他那张曾经在村里说一不二的嘴,此刻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他眼里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村民们那一张张曾经写满敬畏的脸,此刻变得模糊而陌生。那片他守护了一辈子的黑龙潭,也化作一个巨大的、旋转的黑色漩涡,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尊严、乃至整个生命,都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体里疯狂地抽离出去。
“噗——”
一股暗红色的血,从王敬德的嘴角喷涌而出,溅在他身前的青苔上,分外妖异。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凸了出来,死死地盯着林正,充满了不甘、怨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彻底的恐惧。
紧接着,他高大的、曾经为全村人撑起一片天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的麻袋,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大族老王敬德,倒下了。
他手中的那根龙头拐杖,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啪”的一声,掉进了那黑不见底的潭水里,连个水花都没能溅起来,就被瞬间吞没。
“大族老!”
“爹!”
人群中爆发出几声惊恐的尖叫。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所取代。村民们乱作一团,有的人下意识地想上前,有的人却被吓得连连后退。
整个场面,彻底失控了。
“都让开!我是医生!”
一声焦急的大喊,穿透了混乱的人群。
王医生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拨开挡在身前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在这一刻,他不是那个跟着林正来闯祸的同谋,他只是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他跪倒在王敬德身边,也顾不上地上的泥泞和苔藓,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探向王敬德的颈动脉。
林正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这不是他的胜利,只是因果的必然。王敬德不是被他击倒的,而是被他自己这几十年来,用强权和愚昧筑成的、名为“规矩”的牢笼,给活活压垮的。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紧张地看着王医生。
王大山也凑了过去,他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敬德,那张平日里威严无比的脸,此刻一片死灰,嘴角还挂着血迹。他的眼神很复杂,有解脱,有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物伤其类的茫然。
山林里,只剩下王医生粗重的呼吸声,和他手指在王敬德脖颈上摸索的细微声响。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王医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从最初的焦急,到凝重,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苍白。
“怎么样了?王医生,俺爹他怎么样了?”一个中年汉子,是王敬德的儿子,带着哭腔问道。
王医生没有回答。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手指僵在王敬德的脖子上,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王敬德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林正。
那眼神,比刚才看到村民们拿着锄头对准他们时,还要惊骇一万倍。
“他……”王医生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石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他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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