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短信像一根无声的鱼线,沉入林正心湖的深处,带着一个不知是饵还是钩的疑问。
【想知道红星小区地下的秘密,今晚八点,到小区后面的废弃泵房来。一个人。】
林正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片刻,没有立刻删除,也没有回复。他将手机揣回兜里,动作平稳,仿佛只是收到了一条无关紧要的垃圾信息。但他的大脑,已经像一台被瞬间激活的精密仪器,开始高速运转。
是陷阱吗?
这个念头第一个冒出来。刘斌上午才狼狈而逃,何建军这条地头蛇的反应速度远超预期。用一个故弄玄虚的“秘密”把他引到偏僻的废弃泵房,然后上演一出“嫖娼被抓”或是“收受贿赂”的戏码,栽赃嫁祸,这是官场里最烂俗也最有效的手段。
可发信人会是谁?
他想到了马老三。那个倔强得像块石头的退休工人,他看自己的眼神,复杂得像一本尘封多年的卷宗,有审视,有不屑,但最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苗。那是一种被长久压抑后,濒临熄灭却又不甘的期盼。
一个真正想揭露黑幕的人,行事诡秘,是为了自我保护。而一个设下陷阱的人,则会把戏做得更天衣无缝。
林正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重新迈开脚步,在这片破败的小区里缓缓走着。
他刻意放慢了速度,用一种近乎于丈量的耐心,观察着这里的每一寸肌理。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体,有些墙角甚至能看到锈迹斑斑的钢筋,像一截截暴露在外的骨头。地面坑洼不平,几处常年积水的洼地旁,青苔长得异常繁茂,带着一种病态的绿。
他绕到一栋楼的背面,一股浓重的、混杂着下水道发酵和垃圾腐败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几根粗大的排污管从二楼开始就裸露在外,用铁箍胡乱固定在墙上,其中一根管道的接口处,正滴着黄绿色的污水,在 ????的墙根处浸出一片深色的水印。
【系统提示:检测到环境中存在微量超标的工业污染物,长期接触将对居民健康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马老三那句“根子都烂了”,绝非虚言。
一个上午,林正没有回单位,也没有去别处。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住户,在小区里走走停停。他和坐在楼下晒太阳的老人聊天,听他们抱怨关节炎和莫名其妙的皮肤病;他帮一个提着菜上楼的阿姨搭了把手,听她念叨自来水里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他甚至看到几个孩子在唯一一片水泥空地上拍皮球,那皮球滚进草丛,沾上了一层油腻腻的黑土。
这些琐碎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抱怨和细节,像无数块拼图,渐渐在他脑海里拼凑出一幅令人心惊的画面。
红星小区的“病”,病在骨髓,病在根基。
中午,他回到宿舍,泡了一碗面。这一次,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咀嚼着一个沉重的决定。
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有未知的危险,甚至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让他万劫不复。
不去,那条刚刚浮出水面的线索将再次沉入水底,他将失去撬动整个事件的最佳支点。老旧小区改造项目,也会因为找不到病根,而沦为一次治标不治本的表面工程。
他放下筷子,调出系统面板。
【民心值:】
仅仅一个上午,在红星小区毫无功利地倾听和观察,民心值就涨了两百多点。这证明他的方向是对的。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能分辨出谁是来作秀,谁是真心想办事。
他看了一眼那条短信,上面并没有附着代表着恶意的“民怨黑气”。系统没有发出致命危险的警报。
这说明,今晚的邀约,大概率不是一个必杀之局。
更像是一场赌局。
对方在赌他有没有胆量,有没有担当。而他,则要赌对方手里,是否真的握着那张能掀翻牌桌的底牌。
林正眼神一定。这场赌局,他必须参加。
但他不是一个鲁莽的赌徒。
他拿起手机,给马东发了条信息:【东哥,帮我查个叫马老三的人,以前好像是城建系统的,住在红星小区。越详细越好。】
然后,他想了想,又拨通了县公安局副局长周强的电话。
“周局,我是林正,没打扰你吧?”
电话那头的周强有些意外,但语气很客气:“林局长,客气了,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们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组,晚上想在红星小区附近搞个夜间走访,可能会持续到比较晚。你知道,那边治安情况比较复杂,想跟您这边报备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附近的巡逻队稍微关照一下?”
周强立刻明白了林正的意思,这是在提前打招呼,要个“护身符”。他沉吟片刻,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林局长为了民生工程加班加点,我们公安系统必须全力保障!我让城西派出所今晚八点到十点,加强对红星小区周边的巡逻力度。”
“太感谢了,周局。”
挂了电话,林正心里有了底。他要的不是警察的贴身保护,而是要一个“官方在场”的信号。如果何建军的人真想玩什么花样,警车的警笛声就是最好的威慑。
夜色如墨,悄然降临。
晚上七点五十,林正换上那身最不起眼的灰色运动外套,独自一人,走进了沉入夜幕的红星小区。
白日的喧嚣已经褪去,小区里昏暗的路灯投下斑驳的光影,将破败的楼宇勾勒出几分鬼魅的轮廓。风穿过楼宇间的窄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人的啜泣。
废弃泵房在小区的最北角,紧挨着一堵爬满了爬山虎的围墙。那是一栋孤零零的红砖小平房,门窗都已破败,门口堆着一些废弃的建材和生活垃圾。
林正站在阴影里,观察了足足五分钟。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布满铁锈的门。
“吱呀——”
刺耳的门轴转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泵房内,一股混合着铁锈、霉菌和陈年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借着从破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林正看到,房间中央,一个人影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只倒扣的木箱上。
是马老三。
他没有回头,只是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带起一丝回响:“胆子不小,还真敢一个人来。”
“前辈既然敢约,我一个晚辈,没有不敢来的道理。”林正平静地回答,反手将门轻轻带上,但没有锁死。
马老三缓缓转过身,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像两点寒星,死死地盯着林正。
“你不怕我是在给你下套?”
“怕。”林正坦然承认,“但我更怕红星小区这几百户人,就这么一直住在烂泥里,没人管,没人问。”
马老三沉默了。他似乎没想到林正会是这样的回答,不表功,不喊口号,只是陈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良久,他从脚边的一个破麻袋里,掏出几卷用牛皮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图纸和几个厚厚的笔记本,放在了身前的另一只木箱上。
“你说的对,根子烂了,就得从根子上挖。”马老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我以前是城建三公司的工程师,红星小区,就是我们公司盖的。”
他拍了拍那些蒙尘的卷宗:“当年,这片地根本就不是住宅用地,是一家化工厂的废料堆放区。后来,县里为了搞开发,硬是把地变了性。为了省钱,地基都没清干净,直接拿建筑垃圾和不知道从哪儿拉来的渣土混合着就给填了。上面的楼,用的钢筋比设计的细了整整两号,水泥标号也不对……”
他说的很慢,像是在回忆一场噩梦。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林正心上。
“这些,就是当年的部分施工图纸和我的工作笔记。”马老三指着箱子上的东西,“我当时就提出过反对,结果被领导穿了小鞋,没多久就给弄到后勤去看仓库了。这些东西,是我偷偷藏下来的。”
林正走上前,拿起一本笔记,翻开。纸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是用绘图笔写的工整小字,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天的施工进度、材料进场情况,以及随处可见的、用红笔画出的一个个问号和标注——“水泥强度疑似不足”、“钢筋直径与图纸不符”、“地基沉降速度异常”。
这哪里是什么工作笔记,这分明是一份长达数年的举报信!
“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林正的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拿出来?”马老三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给谁?当年负责这个项目的开发商,是市里某位领导的小舅子。负责土地审批和工程验收的,就是当时还是土地局副局长的何建军。我去找过纪委,材料递上去,石沉大海。没过几天,我就因为‘工作失误’,被开除了。要不是我老婆跪下来求情,我可能连人都没了。”
林正的心,猛地一沉。
“那为什么现在……愿意相信我?”
“我不信你。”马老三摇了摇头,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我信的是,你跟他们不一样。上午,刘斌那小子来,说得天花乱坠,眼睛却一直在往上看,看的是领导的脸色。而你,你跟王大妈说话的时候,眼睛是往下看的,看的是她那双因为常年泡在污水里而红肿的脚。一个人的眼睛往哪儿看,心就在哪儿。”
他顿了顿,指着那些卷宗,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些,都是副本。原件,包括最关键的土壤毒性检测报告和那份有何建军亲笔签字的违规验收单,当年都被列为‘机密档案’,封存了。”
林正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止。
他抬起头,迎上马老三的目光,他知道,最关键的话要来了。
“它们被锁在土地局档案室最里面的一个铁皮柜里。那个柜子,二十年了,没人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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