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浓得化不开的墨。
林正就坐在这片墨色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哨兵。他没有回卧室,也没有开灯,那张从书房搬来的椅子,成了他对抗这漫长黑夜的唯一阵地。
他手中握着那把崭新的活动扳手,金属的冰冷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脏。这不仅仅是一件工具,更是一份战书,一个坐标。它标记着敌人已经抵达的位置,也标记着这场战争开始的地方。
时间在极致的安静中流淌,卫生间里那纠缠了一整晚的滴水声消失后,公寓里便只剩下林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每一次心跳,都像战鼓的余音,沉稳而有力。
他没有愤怒地搜查那枚可能存在的窃听器。当敌人已经能随意进出你的手机系统时,纠结于墙角里的一只虫子,就像是在抱怨战术核弹的弹头不够光滑一样,毫无意义。
他在复盘。
从天鸿资本的周克,到医学泰斗张承德,再到突然冒出来的春江新区医疗中心项目。线索像一根根散乱的蛛丝,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编织成了一张覆盖全市的巨网。而他,此刻就坐在这张网的中心。
他拨给周毅的那通电话,是他递出去的第一张牌。他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只被猎犬吓破了胆,准备钻进主人设置好的笼子里寻求庇护的兔子。他要让耳机另一头的猎人,放松警惕,甚至感到一丝智力上的优越和满足。
猎人最享受的,永远是猎物自以为聪明的挣扎。
夜色开始褪去,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了一丝鱼肚白的微光。城市这头巨大的钢铁怪兽,即将从沉睡中苏醒。林正站起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声响。他在黑暗中站了一夜,身体有些僵硬,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走进卫生间,打开灯,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的脸。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他大脑的运转速度更快了。他开始刮胡子,泡沫绵密,刀片划过皮肤,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今晚要去参加的不是一场鸿门宴,而是一次寻常的剪彩仪式。
他要演戏,就要演全套。一个被吓住、准备妥协的官员,在参加决定自己前途的会议前,必然会把自己收拾得体面、精神,既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也是为了向上位者展现自己良好的“精神面貌”。
就在他冲掉脸上最后一丝泡沫时,门铃响了。
叮咚——
清脆悦耳,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突兀。
林正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昨天夜里那种急促而充满压迫感的声响,而是彬彬有礼,带着某种服务行业特有的标准节奏。
他擦干脸,没有立刻去开门,而是先通过那部工作手机,调出了门口的监控画面。这一次,信号没有被干扰。屏幕上,一个穿着知名五星级酒店早餐配送服的年轻人,正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餐盒,面带微笑地站在门外。
林正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走过去,打开了门。
“您好,是林先生吗?”年轻人笑容可掬,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这是您的早餐,请慢用。”
林正看着那个印着烫金LoGo的餐盒,没有伸手去接。“我没有订餐。”他的声音很平静。
“哦,是一位匿名的先生为您预订的,已经付过款了。”年轻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那位先生特意嘱咐,是‘凯撒大酒店’的行政总厨亲手做的,希望您能喜欢。”
凯撒大酒店,本市最顶级的酒店,天鸿资本的产业。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林正沉默了两秒,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尚有余温的餐盒。他甚至对年轻人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
关上门,他将餐盒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打开盒盖,一股混合着黄油、麦香和咖啡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手工的羊角面包,煎到恰到好处的流心蛋,几片伊比利亚火腿,还有一小壶散发着热气的现磨蓝山咖啡。
丰盛、精致,充满了资本主义的腐朽芬芳。
餐盒的角落,压着一张同样精致的卡片,上面是手写的花体字:
【一顿好的早餐,是一天好心情的开始。期待您在会上的精彩表现。】
没有落款,但谁送的,不言而喻。
如果说昨晚的扳手是冰冷的威胁,那今早的这份早餐,就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是温情脉脉的招安。它在告诉林正:我们既有大棒,也有胡萝卜。识时务者,不仅能免于责罚,更能享受到荣华富贵。
林正看着这份早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帮人,真是把官场那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把戏,玩到了极致。
他拿起那部被入侵的私人手机,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周毅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周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和疲惫:“市长,您……”
“小周,起这么早?”林正打断了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正好,我这儿有份朋友送的早餐,凯撒大酒店的,看着就不错。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太浪费了。你来我这一趟,把它带到办公室去,给咱们科室的几个小同志分一分,大家开会前垫垫肚子。”
电话那头的周毅愣住了,一时间没能理解林正这番操作的深意。
“啊?市长,这……这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林正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就这样,你快点过来。”
挂断电话,他将手机扔回沙发上。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消解这份早餐里蕴含的特殊意味。一份被分给所有人吃的早餐,就不再是收买,不再是示好,它只是一份普通的、甚至有点可笑的食物。
他要让对方知道,你的糖衣,我收下了,但炮弹,我原封不动地给你打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点开了脑海中的系统面板。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官气值,而是将意念集中,调出了关于“春江新区医疗中心”项目的详细信息。
【项目名称:春江新区国际医疗中心】
【项目性质:重大民生工程(伪)】
【潜在民怨值:7,350,000(预估)】
【核心问题:项目预算虚高3.7倍,建筑材料及医疗设备采购清单存在严重以次充好、关联交易现象。项目建成后,运营成本将转嫁为天价医疗费用,名为“民生”,实为“民怨”之渊薮。】
【系统提示:规则,是弱者最后的壁垒,亦是强者最锋利的武器。】
七百三十五万!
看到这个数字,林正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个数值,比他之前扳倒的所有贪官污打加起来还要高。这已经不是一个项目了,这是一个准备吸干普通百姓血髓的巨大怪物。
“规则,是弱者最后的壁垒,亦是强者最锋利的武器……”
他反复咀嚼着系统这句提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明白了。对方以为用绝对的实力和无孔不入的监控,就能逼他就范。但他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在这个体系内,最大的力量,永远来自于规则本身。
他拉开衣柜,选了一套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深色西装,配上一条蓝色的领带。他对着镜子,仔细地将领带系好,抚平了西装上每一丝褶皱。镜中的男人,眼神平静,面容沉稳,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即将去参加一场重要会议的、循规蹈矩的市级干部。
一切准备就绪。
他拿起公文包,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已经不再安全的公寓。他的目光扫过茶几上那把崭新的扳手,扫过那个藏着窃听器的衣柜,最终,落在了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整个清晨的空气都吸入胸腔,然后转身,打开了房门。
他已经准备好,踏入为他设下的战场。
然而,门外站着的,却不是空无一人的楼道。
他的秘书周毅,正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百米冲刺。看到林正开门,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眼中既有惊恐,又有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周毅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颤抖的声调说:
“市长,不能去!会议取消了!”
林正一愣:“取消了?我怎么没接到通知?”
“不是……不是官方取消的。”周毅的嘴唇都在哆嗦,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林正,上面是一张刚刚收到的照片,“您看这个。就在十分钟前,刘庆华……刘副院长,他从市立医院的楼顶,跳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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