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渡口,天地间一片灰蒙混沌。冻雨如细密的冰针,无声无息地飘洒,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积起一层滑腻的水光。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浮冰,拍打着湿漉漉的岸基。巨大的漕船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浓重的、带着水腥气的雾霭中若隐若现,船身斑驳,桅杆高耸,透着一股陈旧而压抑的气息。
九月裹紧了身上那件华美却冰冷的孔雀纹锦缎斗篷,寒意依旧丝丝缕缕地透进来。袖中,那柄母亲肖清荷昨夜塞给她的淬毒匕首紧贴着腕脉,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似乎还残留着母亲指尖那比刀锋更甚的寒意:“若见到戴翡翠扳指的人,头也不回地逃!” 母亲的叮嘱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神经。
“九月。” 仓呈暄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和最后的不舍。他站在她身侧,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眼神复杂而痛苦。他猛地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力道很大,仿佛想将她从这冰冷的命运中拽回来,“我在《仓氏医典》里发现了……”
“呈暄少爷!”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铁锥般刺破离别的氛围。是太医署派来的护卫头领,一个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汉子。他按着腰间的刀柄,上前一步,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在仓呈暄身上,“时辰已到,肖姑娘该登船了。莫要误了行程,惹太医令不快。”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仓呈暄的手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掰开。他死死盯着那护卫头领,牙关紧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九月被两个同样面无表情的护卫“请”上了那艘如同囚笼般的漕船。
沉重的船板收起,缆绳解开。在冻雨和呜咽的风声中,漕船如同离弦的箭,缓缓驶离了渡口,将岸上仓呈暄越来越小的身影,以及李家村的一切,都吞噬在浓雾和冰冷的河水之后。
船舱内,空气沉闷污浊,弥漫着湿木头、劣质桐油和底层货物混杂的怪味。九月被安置在一个狭窄的、靠近船尾的舱室里。她靠着冰冷的舱壁坐下,感受着船体在水中摇晃带来的阵阵眩晕。窗外是灰蒙蒙的河面和翻涌的雾气,无边无际,如同她此刻茫然而绝望的心境。
过了许久,她才仿佛找回了些许力气。她摊开一直紧握的、被汗水微微濡湿的掌心——里面是仓呈暄在最后关头塞给她的那张小小的、叠得方正的宣纸。
指尖带着微颤,她小心翼翼地展开。
泛黄的宣纸上,用炭笔勾勒着一幅极其繁复、标注着密密麻麻穴位名称的人体经络图。而在心口偏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穴位旁,用仓呈暄那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歪歪扭扭地批注着:“金针封此处,深三分,可致脉息断绝,假死三日,状若新亡。”
九月的呼吸猛地一窒!假死?三日?
她立刻将纸条凑近鼻尖,深深吸气。果然!一股极其淡雅、几乎难以察觉的槐花蜜的甜香,幽幽钻入鼻腔——这是仓呈暄特制的显影药水留下的独特标记!她屏住呼吸,将纸条对着舱壁上一盏昏暗油灯透出的微光。
奇迹发生了!
在宣纸看似空白的边缘处,一行更加细小的、几乎透明的字迹,如同被无形之手书写般,渐渐浮现出来,清晰可辨:
“腊月廿三,西郊药王庙,枯井有路。”
腊月廿三…西郊药王庙…枯井有路…
九月的心跳如擂鼓!这是生机!是呈暄哥为她留下的唯一退路!
就在她要将这至关重要的信息深深烙印进脑海的瞬间——
舱门外突然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暴的拍门声和呵斥:“里面的人!出来!太医令有请!”
九月瞳孔骤缩!来不及多想,她猛地将那张承载着最后希望的纸条揉成一团,毫不犹豫地塞进口中!苦涩的纸浆混合着淡淡的槐花蜜味,被她强行咽了下去!仿佛咽下了一颗烧红的炭火,灼烧着她的喉咙和胃!
舱门被粗暴地拉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太医署护卫服色、但气质明显更加阴鸷的男人堵在门口。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钩,瞬间锁定了九月。然而,九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右手拇指上佩戴的那枚东西牢牢攫住——
一枚翡翠扳指!
那翡翠质地温润,水头极足,呈现出一种深邃诱人的帝王绿色。然而,扳指上雕刻的并非寻常花纹,而是一条狰狞盘绕、栩栩如生的蟠龙!龙首昂起,龙口大张,仿佛要择人而噬!蟠龙的眼睛,是两粒细小的、闪烁着妖异红光的宝石镶嵌而成,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点鬼火!
男人看着九月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极其缓慢地展开,如同毒蛇缓缓露出獠牙,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味,和一种浸透了权势与恶意的粘稠感,仿佛最甜的蜜糖里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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