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粘稠、冰冷、沉重的绝望,像地宫穹顶渗出的琥珀色桃胶,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勒紧。她以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灯塔,找到了那个能并肩对抗这疯狂世界、了结前世今生孽债的人。她为此赌上了一切,甚至不惜在药王祭上化身修罗,亲手剖开仓呈霁的胸膛!可眼前这棺椁里是什么?一个由她妹妹的声音、仇敌的心脏、以及那与她血脉呼应的诡异星图拼凑而成的怪物!
“阿姐?” 棺中少年又唤了一声,那属于仓云舒的、带着病弱气息的声线,此刻听在李九月耳中,却比地宫深处刮过的阴风更刺骨。他指尖的金线微微摇曳,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震颤都精准地撩拨着她太阳穴的剧痛神经,像是在嘲弄她所有的努力与牺牲。
“住口!” 李九月猛地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抠进头皮,仿佛要将那声音连同钻入脑中的金线一起抠出来!身体里的力气在飞速流失,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这污秽的血泊里。她看到了什么?她亲手送进机关城等死的妹妹,竟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归来”?她拼死夺来的机关心,此刻正成为驱动这怪物的核心?而这一切,竟似乎都与仓呈暄教导她的紫微星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个更深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仓呈暄在哪里?如果这棺中人不是他,那她一路追寻的线索,那关于紫微星的指引,又是什么?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精心编织、将她引入这绝望深渊的骗局?他……他是否早已……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最深的恐惧里。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名字后面可能接续的结局。如果连仓呈暄都不在了,她在这炼狱般的世界里,还剩下什么?复仇?向谁复仇?这满地扭曲的药人?这棺中的怪物?还是这操弄一切、将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形黑手?意义何在?支撑她走到现在的所有信念,在这一刻,摇摇欲坠,濒临彻底崩塌。
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尘土味,呛得她肺叶生疼。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不如就这样沉下去……沉入这绝望的血泊,沉入这无边的黑暗……太累了……挣扎了太久,背负了太多……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沉重的绝望彻底拖入深渊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从她怀中传来。
那震动并非来自实体,更像是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韧。它穿透了层层包裹的绝望迷雾,精准地敲打在她濒临溃散的心神上。
是……那一副银甲护腕——属于仓呈暄的护腕!
李九月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意识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她猛地记起——在机关城最底层的熔炉旁,在药人窟恶臭的尸堆里,在每一次濒临绝境之时……总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线索,指向那个身影!那被斩断的、戴着特殊戒指的手指!那金蚕丝残留的独特气息!那幅只有仓呈暄和她才知晓的、关于前朝秘库的星图残片!还有……还有这怀中银甲护腕传来的、独属于他的、带着机关术微频震颤的共鸣!
仓呈暄!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笼罩心神的厚重阴霾!
他还没死!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也许就在这地宫的更深层,也许正被囚禁,也许正挣扎着向她发出信号!这棺中的怪物,这诡异的星图,这铺天盖地的绝望……都是迷雾!是障眼法!是为了阻止她找到他!为了让她放弃!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沉寂火山下的熔岩,轰然喷发!瞬间烧干了眼中残留的脆弱水光,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麻痹!
“嗬……” 李九月喉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迷茫、痛苦、绝望,如同被烈火烧尽的灰烬,被一种淬火般的、近乎凶狠的亮光所取代!那光芒锐利如刀,直刺向棺中那呼唤着“阿姐”的少年,也刺向这整个扭曲的地宫!
太阳穴处的金线还在疯狂抽痛,与那少年指尖的金线共振着。但这一次,那剧痛不再是让她崩溃的枷锁,反而成了淬炼意志的烈火!
“闭嘴!”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金石交击般的冷硬,再没有一丝颤抖。她不再看那棺中诡异的“云舒”,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四壁渗出的琥珀色桃胶里,一张张扭曲的人脸仍在机械地重复着“紫薇归位,七星同辉”。脚下,药人的血液还在缓慢流淌,粘稠得令人窒息。头顶,地宫的穹顶在震动中簌簌落灰,仿佛随时会崩塌。
绝望?不!这只是又一个需要砸碎的牢笼!仓呈暄就在前方!找到他!带他出去!然后,一起把这邪恶的蛊毒,把这玩弄命运的幕后黑手,连同这污秽的地宫,彻底烧成灰烬!
李九月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与尘埃的空气,此刻吸进肺里,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她不再犹豫,不再迟疑。她像一张骤然拉满的强弓,所有的力量瞬间绷紧。脚尖猛地一点冰冷湿滑的地面,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再理会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水晶棺和棺中的“少年”,义无反顾地朝着地宫深处、银甲护腕感应最强烈的方向,疾掠而去!
身后,那棺中少年指尖的金线徒劳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再次捕捉她离去的轨迹,却只触碰到冰冷的空气。他那酷似云舒的嘴唇微微张开,最终,只无声地、缓缓地,扯出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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