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根基已腐…”李九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愈发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谷中…怕是已成绝域。”
仓呈暄用剑尖刮掉那恶心的汁液,在泥地上蹭了蹭剑身,重瞳望向风雨如晦的山谷深处,那里被浓厚的、翻滚的灰败雾气彻底笼罩,如同盘踞的巨兽。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比这寒雨更冷。握紧了青铜短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率先踏入了那片死寂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浓雾之中。李九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紧随其后,身影很快被翻滚的灰雾吞噬。
风雨依旧,大山沉默。只有那被蛊毒侵蚀的古松,伤口处仍在缓缓渗出暗绿的污浊,无声地昭示着药王谷内,那场人为的非人灾劫的可怖真相。
药王谷的山门洞开,像一张沉默而哀伤的巨口。早已蒙尘的“悬壶济世”匾额,如今更是残破不堪,边缘焦黑卷曲,仿佛被无形之火舔舐过,只余下空洞的框架,在带着草木腐朽气息的穿谷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山谷死寂,曾经熟悉的药香被一种混杂着铁锈与甜腻腥气的怪味彻底取代。
李九月停在门下,雨水冲刷石阶的冰冷触感,隔着薄薄的靴底传来。她仰着头,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块几乎要断裂坠落的匾额上,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包裹住她冰凉的手。仓呈暄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身形挺拔如崖边孤松,玄色衣袍的下摆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重瞳幽深,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映着谷内弥漫的、挥之不去的灰败雾气,也映着身前女子单薄却挺直的脊背。
“走吧。”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磐石,在这片死寂中撞开一道裂痕。没有多余的安慰,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是磐石般的支撑。
李九月深吸一口气,那腐朽的气息直冲肺腑。她用力回握了一下那只温热的手掌,像溺水者抓住浮木,随即松开,率先踏上了湿滑的青石阶。脚步踏碎了石缝里顽强钻出的几根枯草,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谷内的景象比预想中更为触目惊心。曾经阡陌纵横的药田,如今是一片狼藉的焦黑泥沼,间或能看到几根顽强挺立的、早已枯死的药草残骸,如同刺向灰蒙天空的绝望手指。精心搭建的竹制晾药架大半倾颓,断折的竹子被一种黏腻的、暗绿色的菌丝状物质缠绕覆盖,像是某种巨大生物体内腐败的血管。几间熟悉的竹舍只剩焦黑的骨架,在风中呜咽。更远处,那株父亲亲手栽下、据说能活千年的老丹桂,半边树身焦枯,另一半则被一种妖艳的、散发着磷光的深紫色藤蔓死死绞缠、吞噬,如同被巨蟒扼住咽喉的垂死者。
“悬壶济世…”李九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飘散在带着湿冷腥气的风里。她伸出手,指尖拂过路边一块半埋在焦土中的药碾残骸,碾轮上凝固着深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药汁还是早已干涸的血。“到头来,连片干净的土都留不住。”
仓呈暄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重瞳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诡异的菌丝和藤蔓,落在倒塌竹舍旁几道深深的、非人力所能造成的爪痕上,眉头拧得更紧。“蛊毒侵染地脉,草木异变,生机断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比我们预想的更快、更彻底。”
他们穿过一片狼藉的药圃,走向山谷深处。那里曾是他们师徒三人的居所,也是李圣手存放毕生心血手稿和珍稀药种的地方。主屋早已坍塌,唯有一面青石砌成的厚重山墙奇迹般地矗立着,墙根下丛生的枯草间,隐约可见一个被碎石半掩的狭窄入口——那是通往父亲地下密室的唯一通道。
仓呈暄上前几步,俯身清理着入口处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李九月则走到山墙下,手指抚摸着冰冷粗糙的石面,指尖在一个不起眼的凹痕处停下。那是一个小小的、刻得有些歪扭的草药图案,是她九岁那年,父亲握着她的手,用她的小药锄尖一点点凿出来的。
“爹…”她低声唤道,指尖在那稚嫩的刻痕上反复摩挲,冰冷的石头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当年父亲宽厚手掌的温度,还有那把小药锄手柄上粗糙的木纹。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父亲在灯下熬药时紧锁的眉头,教她辨认药草时温和的语调,还有最后弥留之际,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小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放进仓呈暄年轻却已显沉稳的手掌中时,那浑浊眼中深重的忧虑与不舍。那时的仓呈暄,也不过是个刚褪去少年青涩的青年,重瞳深处,除了哀伤,还有沉甸甸的责任。
“找到了。”仓呈暄的声音打断了她翻腾的思绪。入口的碎石已被清理干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陈腐纸张、草药干枯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味道从黑暗中弥漫出来。
仓呈暄从怀中取出一枚鸽卵大小的夜明珠,幽冷的光芒驱散了入口处的黑暗。他侧身,示意李九月先行。“我断后。”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带着回响,沉稳依旧。
通道倾斜向下,仅容一人通行。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只有两人衣袂摩擦石壁的窸窣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李九月扶着冰冷湿滑的石壁,一步步向下,夜明珠的光晕在她身前晃动,照亮石壁上凝结的水珠和斑驳的暗色苔痕。
约莫下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不大的石室呈现在眼前。夜明珠的光芒扩散开来,勉强照亮了室内景象。石室中央一张宽大的青石桌案,上面凌乱地堆放着泛黄的纸张、散落的竹简,还有几件蒙尘的制药工具。墙角立着几个半人高的厚重樟木药柜,抽屉半开,露出里面早已失去光泽的干枯药材。另一面墙边则摆放着一排排大小不一的陶罐和琉璃瓶,大多积满灰尘,有些瓶口还封着颜色诡异的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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