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并未因李昭的决绝而稍减。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夹袄,背着沉重的药篓,手持药锄和仓垣给的短刀,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官道早已被逃难的人群、溃散的兵丁和沉重的粮车碾得泥泞不堪,污雪混杂着冻硬的泥浆,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睫毛上很快结了一层白霜。
她无心欣赏沿途萧瑟的冬景——枯树如鬼爪般伸向铅灰色的天空,荒芜的田野覆盖着肮脏的积雪,偶有冻毙的牲畜或更小的人形轮廓僵卧在路边沟渠,无人收敛。这幅末世景象,与父亲手札上那狰狞的“青骨瘟”描述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千钧巨石。爹,您一定要撑住!华老伯定有办法!她一遍遍在心中默念,脚下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流民如蚁,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而绝望。简陋的粥棚前排着长龙,施粥的僧人或是乡绅家仆个个面有菜色,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李昭在一个稍显“繁华”的驿站集镇短暂歇脚,想打听阳火山的具体方位和补充些干粮。
镇子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汗臭、牲口气息和绝望的味道。粮铺前挤满了人,伙计声嘶力竭地喊着:“粟米又涨了!一斗三百钱!爱要不要!”引来一片愤怒的咒骂和绝望的哭声。旁边的药铺更是门庭若市,坐堂的老郎中须发皆白,被一群咳嗽发热的病人围着,焦头烂额,开的方子多是些甘草、生姜之类的寻常之物,即便如此,药材也贵得吓人。
李昭默默观察着,心中焦虑更甚。她走到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向一个看起来像是本地采药人的老者打听:“老丈,请问阳火山往哪个方向去?还有多远?”
老者裹着破旧的羊皮袄,吸着旱烟袋,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了她一下,看到她背上的药篓和手中的药锄,神色稍缓:“阳火山?姑娘家家的去那作甚?那地方邪性得很,地热蒸腾,石头都烫脚,除了些不要命的采硫磺的,没人去!往南再走七八十里,看到一片焦黑不长草的秃山就是了。”
“多谢老丈。”李昭道谢,又状似无意地低声问,“我看镇上好多人咳嗽发热,这天寒地冻的,老丈也要多当心身子骨,喝的水务必烧滚了,入口的东西更要煮熟热透才好。”她不能提“青骨”,只能用最朴素的道理提醒。
老者愣了一下,吧嗒了一口烟,叹道:“姑娘是懂行的。唉,这年头,能活命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这些讲究…不过姑娘说得在理,回去就让我家老婆子把水多烧烧。”他似乎对李昭的提醒生出了几分好感,又多说了句,“姑娘若真要去阳火山,千万小心!那地方不光热,听说还有毒气,前些日子就有个不信邪的汉子进去再没出来!”
李昭心中一凛,再次谢过,匆匆买了几个最硬的杂面饼子塞进背篓,不敢再耽搁,顶着寒风继续南行。她刻意避开人群聚集处,只在荒野小径穿行,饿了啃口冷硬的饼子,渴了就抓把干净的雪含化了咽下。夜晚,寻个背风的山坳或废弃的窝棚,裹紧衣衫,抱着冰冷的药锄和短刀,在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野兽的嚎叫中浅眠。梦中,父亲蜡黄枯槁的脸和村民惊恐绝望的哭喊反复交织,让她一次次惊醒,冷汗浸透单衣。对父亲的牵挂,对瘟疫蔓延的恐惧,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让她不敢有片刻停歇。她必须找到赤阳果!必须快!
挨到天蒙蒙亮,李昭背起背篓,又踏上泥泞难行的官道,步行了七八里。
李昭心急如焚,父亲咳血的蜡黄脸庞、鸦栖坳死寂的村落、以及驿站集镇里那些咳嗽发热的人群,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轮转。“这样不行!太慢了!爹等不起!鸦栖坳也等不起!” 她停下脚步,望着前方蜿蜒无尽、被流民和兵丁堵塞的官道,焦灼如同野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必须加快速度!”
她咬咬牙,摸了摸贴身藏着的、为数不多的几块碎银子——那是父亲攒下以备不时之需的,也是她此行最后的盘缠。目光扫过驿站外围,那里停着几辆破旧的骡车和牛车,车主多是些面黄肌瘦、眼神精明的汉子,正围着流民讨价还价,拉些短途的活计。
李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走向一个车夫看起来相对老实、骡子也还算健壮马车。那车夫裹着露棉花的破袄,抄着手蹲在车辕下避风。
“大叔,”李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去阳火山方向,最远能送到哪里?车资几何?”
车夫抬起浑浊的眼,上下打量着这个背着药篓、脸冻得发青却眼神异常清亮的年轻姑娘,咂了咂嘴:“阳火山?那可是个晦气地方!姑娘去那儿做啥?最多能给你送到野狼沟,离那鬼地方还有三十多里地,再往前,牲口受不了那地气儿,路也断了。这鬼天气,路又难走,得…得这个数!”他伸出两根黑黢黢的手指。
李昭看着那两根手指,心知这价钱在平时够一家人吃半个月的,但此刻容不得犹豫。“好!就送到野狼沟!现在就走,越快越好!”她果断地掏出银子递过去。
车夫接过银子,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和满意,麻利地跳上车辕:“成!姑娘爽快!上车吧!坐稳了!”他甩了个响鞭,吆喝着瘦骡子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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