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走了。”仓垣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透着一丝深深的无奈。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旷野,最终定格在不远处山坳背风处,几点微弱的、昏黄的灯火光芒上。“找地方歇脚,明日再做打算。”
仓垣心情沉重:“放弃坐骑,意味着速度将大大降低,但强行赶路,只会让马匹倒毙,甚至累垮孙仲景,结果更糟。”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拖着疲惫的身躯和那匹几乎迈不动步子的骟马,艰难地走向那点灯火。走近才看清,那不过是几间依着土坡搭建的低矮茅屋,屋顶压着厚厚的茅草和积雪,烟囱里冒出稀薄的炊烟,在狂风中艰难地扭动着。院子用粗糙的木篱笆勉强围住,积雪几乎埋到了篱笆腰际。一个穿着臃肿破旧棉袄、包着褪色头巾的农妇正费力地铲着门口小径上的积雪,听到动静,警惕地抬起头。
农妇约莫四十上下,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带着山民特有的朴实和一丝惊疑。她看到风雪中走来的两人一马:前面牵着马的汉子(仓垣)身材高大,肩宽背厚,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短打,外面罩着挡雪的蓑衣,蓑衣下摆沾满了泥泞冰碴。他面容冷峻,线条刚硬如同刀削,嘴唇紧抿,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重与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像风雪中的鹰隼,扫过来时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后面跟着的文士(孙仲景)则显得狼狈许多,靛青色的长袍早已看不出本色,下摆湿透沾满泥雪,冻得瑟瑟发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眼神涣散,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那匹马更是耷拉着脑袋,瘦骨嶙峋,口吐白沫,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大娘…”孙仲景勉强拱了拱手,声音虚弱得几乎被风声淹没,“风雪太大,马匹也…实在走不动了,能否…行个方便,借宿一晚?我们…必有酬谢。”
农妇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片刻,又看了看那匹可怜的马,最终落在孙仲景冻得发紫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她点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快进来吧,外面不是人待的地儿!先把马拉到旁边草棚里避避风。”她放下铲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柴火、土腥味和一种食物匮乏的微酸气息。一个同样穿着臃肿破袄、佝偻着背的老汉正蹲在土灶前烧火,灶上架着一口铁锅,里面咕嘟着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物。角落的土炕上,一个约莫七八岁、脸蛋冻得通红的小男孩裹着打满补丁的棉被,好奇又怯生生地看着闯进来的陌生人。土墙被烟火熏得漆黑,几件简陋的农具挂在墙上,地上堆着些干草和杂物,整个屋子显得拥挤而贫寒,却也透着一种在严寒中顽强生存的暖意。
“老头子,快添把柴!有客人!”农妇招呼着,又对两人道,“炕上暖和,快上去捂捂脚!这鬼天气,真是要人命!”
仓垣和孙仲景感激地谢过。仓垣先将那匹疲惫不堪的骟马牵进旁边四面透风、堆着些干草的简陋草棚,卸下鞍辔,看着它迫不及待地低头去啃那点可怜的枯草,心中微叹。他回到屋内,将沉重的药篓小心放在干燥的墙角,这才和孙仲景一起在土炕边坐下。炕上传来微弱的暖意,对冻僵的身体来说如同火炉。
老汉沉默地往灶膛里塞了几根柴火,火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写满愁苦的脸。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两人:“后生,这大的风雪,你们这是要去哪?看你们的样子,不像山里人。”
仓垣接过农妇递来的、一碗滚烫但浑浊的野菜糊糊,暖着手,沉声道:“老人家,我们想去北邙山深处。”
“北邙山深处?!”老汉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刚拿起的旱烟杆掉进火里。他脸上瞬间爬满了惊惧,声音都变了调,“作孽啊!那地方是阎王殿的后门!你们…你们是活腻歪了不成?”连灶台后忙碌的农妇也停下了动作,脸上血色尽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实不相瞒,”孙仲景捧着热碗,汲取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声音虚弱但诚恳,“我们是为了寻一味救命的草药,不得不去。老人家,您可知那‘黑水涧’和‘鬼哭岭’?”
“黑水涧?!鬼哭岭?!”老汉像是被这两个名字烫到了,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呛得连连咳嗽,眼中恐惧之色更浓。他拍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气,声音带着颤抖和后怕:“别提!别提那地方!那是真真的鬼门关!黑水涧…那水黑得跟墨汁似的,大夏天都冒寒气,手伸进去骨头都能冻裂!邪乎得很!水里头…水里头听说有吃人的东西!还有那瘴气,闻一口就倒!鬼哭岭更邪门!一到晚上,那风刮进山缝里,呜呜的响,跟鬼哭一模一样!岭下面…岭下面埋着不知道多少朝代的死人!阴气重得能凝出水来!那地方…那地方进去的人,就没见有活着出来的!前年,村里几个不信邪的后生结伴进去采参,就…就回来一个,没两天也疯了,浑身长满黑斑,死的时候嘴里还喊着‘别过来!别过来’…”老汉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灶火,仿佛那跳跃的火苗里映照着地狱的景象。炕上的小男孩也吓得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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