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周老丈豁出去的奔走,加上华老那番“烧村”的震慑之言,不知怎地就传到了工曹掾史陈大人的耳朵里,郡守府工曹的批文,终于如同久旱的甘霖,姗姗而来!虽然过程依旧曲折,附加了不少诸如“远离水源”、“不得扰民”、“病患管理须严格”之类的条款,但最关键的土地许可,终于到手了!
建安五年,春,二月初八。
冬日的酷寒终于被和煦的春风彻底驱散,颍川大地显露出复苏的生机。然而,空气中那股如影随形的甜腥腐败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暖湿的春风里发酵得更加清晰、粘稠,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着看似复苏的城池。
仓垣拿到那张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猛地将其高高举起,对着东墙外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如同虎啸般的怒吼:“弟兄们!开工!盖我们自己的‘济世堂’!”
“盖济世堂!”
“盖济世堂!”
学徒和工匠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长久以来的憋屈和等待,化作了无穷的力量!
李家药庐东墙外那片曾经的空地,如今已是一派前所未有的、充满力量的景象!一面崭新的、靛蓝底子的大旗在春风中高高飘扬,上面是华老用遒劲有力、饱含希望的墨笔写就的六个大字——“颍川济世医学堂”!旗帜猎猎作响,如同向瘟疫宣战的号角!
旗杆下,堆放着如小山般的木材、整齐的青砖、成捆的茅草和雪白的石灰。仓垣的腿伤早已痊愈,春日暖阳仿佛也融进了他的筋骨。他脱去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靛青色劲装短打,袖口利落地挽至肘部,露出结实有力、沾着些许泥灰的小臂。昔日俊朗忠厚的脸上,那场北邙生死行和连日奔波的痕迹犹在,却褪去了几分青涩,眉宇间沉淀下沉稳与干练,眼神锐利如鹰。此刻,他正站在一堆丈量好的木料旁,手持那卷已被翻得卷边的营造图样,声音洪亮如钟,指挥着数十名工匠和主动前来帮忙的学徒、街坊:
“东边!库房的地基再深挖一尺!底下铺上青砖,撒上生石灰,必须确保干燥防潮!这是药材的命根子!”他指着图纸上重点标注的区域,不容置疑。
“晒药场!青石板铺好后,边沿留出水槽,确保雨水能流走,绝不能积水!”
“炼药室!靠近水井是对的!但烟道按图上的改!加宽,拐角要圆滑!安全第一!”他时而弯腰仔细查看地基墨线是否笔直,时而一个箭步跃上高高的木材堆,俯瞰整个工地的布局,动作矫健沉稳,完全不见当初的伤痛痕迹。工人们在他的调度下,如同精密的齿轮,锯木声、夯土声、搬运号子声、工匠的吆喝声,汇成一首充满蓬勃生机的交响曲。李大娘的老伴李老蔫,这位原本只会侍弄庄稼的憨厚汉子,凭着踏实肯干和一丝不苟,成了泥瓦匠班的小工头,正带着一群学徒,认真地砌着围墙的根基,每一块砖都力求平整。
不远处的临时教学区,则是另一番井然有序的景象。五十余名学徒,年龄从稚气未脱的少年到沉稳持重的壮年,穿着各色洗得发白却整洁的粗布衣裳,或整齐地坐在粗糙的木凳上,或围拢在李昭身边。李昭今日换上了一身素雅却更显干练的月白色细麻襦裙,外罩一件半旧的鹅黄色比甲,长发依旧用那根素银簪子利落地绾在脑后,阳光洒在她身上,沉静而充满力量。她站在一块特意寻来的平整大青石上——这便是她的讲台,声音清亮而富有穿透力,讲解着今日的实践课程——常见外伤的紧急处理与草药敷贴。
她一边讲解,一边用备好的道具(用猪皮和棉布模拟伤口)进行示范:“看清了,伤口清创要彻底,污血挤出,用煮过的盐水冲洗!敷药前,这层薄薄的、煮透晒干的麻布垫上,既能吸脓血,又能保护伤口,方便更换!金疮药粉要均匀覆盖…………”她的讲解细致入微,动作精准利落。
学徒们听得如饥似渴。春妮坐在最前排,手中炭笔在自制的小木板上飞快记录着要点,眼神专注而自信。经过几个月的刻苦学习和实践,她已能独立处理常见的跌打损伤和风寒初起,成了学徒中的佼佼者,更是李昭不可或缺的助教。铁蛋则带着一群更偏向实践操作的学徒,在一旁的“实习区”忙碌。他们面前堆满了新采集和晾晒的各类草药。铁蛋正大声地讲解着如何快速辨别艾草、苍术、蒲公英的优劣,声音洪亮,条理清晰,那半大小子的跳脱劲儿已被一种“小师傅”的责任感和专业感取代,指挥着同伴们分拣、装袋。
“李教习!”一个十七八岁、名叫水生的学徒,有些腼腆地举手,黝黑的脸上带着期盼,“俺……俺有个发小,叫石头,人特别机灵实诚,手脚也麻利,也想跟着学。可他……他不识字,怕来了笨手笨脚,拖大家后腿…………”
李昭温和地看向水生,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学徒耳中:“水生,你告诉石头,识字不是学医救人的拦路石!心明眼亮、手脚勤快、心地纯善,肯学肯干,才是根本!学堂的大门,永远向这样的人敞开!你既认得字,愿不愿意帮帮他?白日里你学了什么,晚上回去教他认几个字,教他你今日辨识的草药?这既是帮他,也是你自己温故知新,把学问扎得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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