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村里突发急病。
五月的天,本该是明媚的,仓家村却被一片突如其来的恐慌笼罩。正午刚过,几个村民就慌慌张张地抬着人、搀扶着家属,潮水般涌进了仓家药铺的院子。一时间,痛苦的呻吟、惊慌的哭喊、焦急的询问混杂成一片刺耳的声浪。
“仓大夫!仓大夫救命啊!”
“爹!爹你醒醒啊!呕——”
“哎哟我的肚子!疼死我了!像刀绞一样!”
“水…给我水…呕——”
“仓大夫呢?快找仓大夫啊!这人都快不行了!”
院子里乱成一锅粥。十几个村民脸色灰败,有的蜷缩在地痛苦地翻滚,有的趴在墙角剧烈呕吐,秽物的酸腐气味弥漫开来。孩童的哭嚎声尤为揪心。
肖清月闻声从内堂疾步走出,一见这阵仗,脸色瞬间煞白。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怎么回事?这…这是怎么了?梓青…梓青他出诊去邻村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焦急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着能主事的人,脚下无意识地踱着小步,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九月拨开惊惶失措的人群挤了进来。她刚从药房出来,手上还沾着药粉。看到眼前的惨状,她心头猛地一沉,但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蹲下身,凑近一个呕吐不止的妇人,仔细查看她的面色、舌苔、瞳孔,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腹部。接着,她又查看了旁边几个症状相似的病人。
“都别慌!”九月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周围的嘈杂稍微平息了一些。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眉头紧锁,语气凝重:“症状像是中毒!大家仔细想想,今天或者昨天,可曾一起吃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人群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议论。
“中毒?谁下毒?”
“没吃啥啊…就寻常饭菜…”
“对了!昨天!昨天后山采的野蘑菇!”一个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的汉子虚弱地抬起手,断断续续地说,“王老六…采了好多…分给大伙儿尝鲜了…味道…味道还挺鲜…”
“野蘑菇!”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九月心上!她瞬间想起了去年那个吃了毒蘑菇、浑身抽搐的少年!恐惧和紧迫感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心脏,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必须做点什么的决心。不能等老爷回来了,时间就是人命!
“李叔!”九月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闻讯赶来的长工头李叔,“快!帮忙把症状最重的几位抬到通风的廊下,头侧放,小心呕吐物堵住口鼻!其他人,能动的去烧大量热水!要快!”
李叔是个敦实的老汉,平日里话不多,此刻也被九月的镇定感染,立刻应声:“好!后生们,跟我来!搭把手!”他吆喝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麻利地开始抬人。
九月则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回药房。边跑边仔细回忆,仓呈暄刚寄回的药方是有过临床验证的,再查一遍,确保没问题。她心跳如鼓,手却异常稳定地打开了存放珍贵笔记的木匣,飞快地抽出仓呈暄寄来的、记录着各种解毒方子和北疆常见毒物辨识的那几页纸,还有她自己整理的本子。她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草图间急速扫过,脑海中快速分析病人的症状。
……
“没问题,有救!……”
“绿豆!甘草!金银花!”她一边喃喃自语,手指一边在药柜上精准地移动,拉开一个个抽屉,“……量大!甘草加倍!再加……再加黄连解毒,藿香正气止呕化湿……”她动作迅捷而娴熟,抓药、称量、配伍,没有丝毫犹豫。每一种药材投入药钵的分量都恰到好处,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
肖清月一直站在药房门口,看着九月忙碌的身影。她脸上的焦急未退,双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嘴唇紧抿着。看到九月如此果断熟练地配药,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异,有犹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质疑,也许是建议,但最终,看着九月专注而坚定的侧脸,看着院子里痛苦呻吟的乡亲,她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向灶房,挽起袖子,亲自蹲下往炉膛里添柴,将火烧得旺旺的,为熬药做准备。火光映着她紧绷的脸,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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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药见效很快,到傍晚时分,最严重的几个病人已经能坐起来喝粥了。
大锅熬煮的解毒汤药味弥漫了整个院子。九月和李叔等人合力,一碗碗地喂给病人服下。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渐渐地,剧烈的呕吐和绞痛开始缓解,灰败的脸色也透出了一点生气。当夕阳的余晖染红天际时,情况最危急的几个人,竟然真的在旁人的搀扶下,能勉强坐起身,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米粥了。院子里凝重的气氛终于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取代。
“谢天谢地!活过来了!”
“多亏了九月姑娘啊!真是菩萨心肠!”
“小仓娘子这药神了!比仙丹还灵!”
“仓大夫家真是积了大德了…”
就在这时,仓梓青风尘仆仆地从邻村赶了回来。一进院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和听到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讲述,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被震惊和欣慰取代。他快步走到九月面前,这个平日里严肃甚至有些古板的中年大夫,此刻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他伸出手,难得地、带着温度的,重重地拍了拍九月的肩膀,声音洪亮而肯定:“好!好孩子!做得非常好!临危不乱,处置得当!没给仓家丢脸!” 这简短的夸赞,对九月而言,重逾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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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月在油灯下给仓呈暄写信。
夜深人静,小小的油灯在桌上跳跃,将九月伏案的身影拉长在墙壁上。她握着笔,详细地描述了白天的惊险,村民的症状,自己如何判断是毒蘑菇中毒,又如何依据所学(尤其是他笔记里的思路)配出了那剂救命的解毒汤。每一个细节都倾注着后怕与庆幸,也带着分享的急切。写完后,她看着信纸,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在信中教导她、鼓励她的身影。她握着笔尖的手指微微收紧,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在信纸的末尾,端端正正地添上了一行小字:
“少爷昔日教导,奴婢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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