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疫云渐散。
生石膏、水牛角、黄连、板蓝根……这些或贵重或稀罕的药材,如同流水般从宫中药库涌向各大隔离区,支撑着权贵与重臣的续命之需。然而,面对京都百万黎庶,纵使倾尽府库,亦是杯水车薪。恐慌虽被圣旨与华松师徒的铁腕暂时压下,但疫毒的阴影,依旧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值此危局,华松枯槁却依旧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源自颍川的智慧光芒。他立于太医院临时辟出的巨大沙盘前(标示着京都各坊疫情轻重),手指重重敲在“颍川”二字之上,声音沉稳有力,传遍肃立的医官与吏员耳中:
“此疫之邪,非金石不可破其坚,然亦惧天地间生生不息之草木!传令!凡有发热、骨痛、见红丝者,无论贵贱,即刻按方施救!然方中‘板蓝根’、‘水牛角’等物,非富户不可得,当以颍川验方‘银子菜’为主药替代!此物虽贱,田埂沟渠随处可见,然其性甘凉,清热解毒之力卓着,辅以忍冬藤、连翘叶、生甘草,熬煮大锅药汤,遍施坊市!命京兆尹、各坊里正,即刻组织人手,广采‘银子菜’,于各坊设‘施药点’,昼夜不停,供百姓取用!凡有阻挠采药、私抬药价、囤积居奇者,仓统领!” 华松目光如电,扫向一旁按剑肃立的仓垣。
“在!”仓垣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玄甲冷冽,腰间御赐长剑寒光慑人。
“立斩!” 两个字,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瞬间镇住了所有可能萌生的龌龊心思。
“谨遵院使之令!”众人轰然应诺。
颍川的经验,此刻成了拯救京都的钥匙。
李昭不顾手臂伤势未愈,强撑着虚弱之躯,亲自绘制了“银子菜”的图样,标注其生长习性、采摘要点,由仓垣麾下精锐甲士快马分发至各坊。她甚至由仓垣亲自护卫,出现在几个重疫坊市的施药点。少女脸色苍白,手臂缠着厚厚的布带,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指导着熬药的妇人如何掌握火候,如何辨药。她那带着颍川口音的坚定话语,和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成了最好的号召与安抚。百姓们看着这位“惠心郡主”(民间已悄然流传开的名号)拖着病体亲临险地,眼中含泪,心中那点对“贱草”能否治病的疑虑瞬间消散,争相传递着药汤,也传递着生的希望。
仓垣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出现在每一个需要秩序的地方。他麾下的“防疫戍卫”身着特制罩袍,面覆浸药麻布,纪律森严,既维持着施药点的秩序,防止哄抢,也无情地弹压着试图趁乱滋事、传播谣言者。他本人则如同一道沉默的阴影,始终不离华松与李昭左右,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人群,任何一丝隐藏的恶意都无所遁形。文甲那如同毒蛇窥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严密的防控网络与仓垣强大的灵觉锁定之下,不知所踪。
银子菜的碧绿汁液,混合着忍冬藤的清苦药香,如同甘霖般洒遍京都的大街小巷。得益于颍川血泪换来的经验,药方剂量、隔离措施、病患护理都少走了无数弯路。奇迹般地,随着这廉价却有效的药汤源源不断地供给,京都那汹涌的疫情,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蔓延之势被硬生生遏制!高热者退烧,骨痛者缓解,新增病患的数量逐日锐减!笼罩在京都上空近一月的死亡阴霾,终于被这顽强的生机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金色的阳光重新洒落在劫后余生的城池上。
紫宸殿,庆功封赏。
月余后,庆德帝已能倚着软榻处理朝政,虽仍显清减,但帝王威仪尽复。殿内弥漫的不再是病气和药味,而是檀香与一种劫后重生的肃穆。
“华爱卿,李卿,仓卿,上前听封!”庆德帝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由衷的感激与器重。
华松、李昭(手臂伤处已换上了精致的细棉布带)、仓垣三人依序上前,躬身行礼。
“神医华松,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救朕于垂危,活万民于水火!功在社稷,德泽苍生!赐爵‘济国公’,食邑三千户!擢升为太医院院使,统领天下医政!赐紫金葫芦一枚,寓意悬壶济世,福泽绵长!”
“医女李昭,巾帼不让须眉,心系黎庶,献方献策,亲涉险地,惠及万民!更因救驾染毒,忠勇可嘉!特封为‘惠心郡主’,赐郡主府邸,享食邑千户!仍领太医院防疫副使,佐理天下疫病防治!”
“御前侍卫仓垣,忠勇无双,护主护师,拱卫京师,弹压奸邪,功勋卓着!擢升为“镇岳将军”,掌禁军一部!仍兼防疫戍卫统领,赐御前行走,佩剑入宫,见朕不拜!”
封赏之厚,恩宠之隆,震动朝野!国公、郡主、实权将军!这已非寻常医者与侍卫所能企及。
华松深深一揖,枯槁的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凝重:“老朽谢陛下隆恩。然此爵位田宅,于老朽行将就木之身,不过浮云。老朽斗胆,恳请陛下允臣一请!”
“爱卿但说无妨!”庆德帝正色道。
华松挺直了那似乎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脊梁,目光灼灼,声音苍劲而洪亮,响彻大殿:
“陛下!此次大疫,祸及两京,席卷州府,生灵涂炭!究其根源,一在疫邪凶戾,更在天下医道不昌,良医难求,百姓困于病厄而束手待毙!”
“颍川之殇,京都之险,皆因‘一医难求’!老朽恳请陛下,以官家之名,行此三事,以固国本,以安万民!”
“其一,广开官立医学堂! 于各州府郡县,择地设‘惠民医馆’,其内必设‘医学堂’,延请良医,教授生徒!朝廷拨付钱粮,遴选民间聪慧子弟、军户遗孤入学,习《素问》《灵枢》《伤寒》,识百草,通脉理,精方剂!学业有成者,分发各地,充任医官、医士,使良医遍布乡野!”
“其二,允准民间私设医学堂、医馆! 凡有真才实学之医者,经官府勘验,皆可开馆授徒,悬壶济世!其所授生徒,亦可参与官办医馆考核录用!官私并举,方能令杏林之树,枝繁叶茂!”
“其三,设‘官药局’,统购天下药材,平价供应官民医馆药铺,杜绝奸商囤积居奇! 并编修《万民防疫方略》,刊行天下,使百姓略通防病避疫之常识!”
“陛下!医道昌,则民少夭亡!民安,则国本固!此乃老朽毕生夙愿,亦是为陛下,为天下苍生,求一个海清河晏,无惧疫疠的太平之世!” 华松言罢,深深拜下。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唯有华松那苍劲而饱含赤诚的声音,似乎还在梁柱间回荡。他描绘的,并非个人荣辱,而是一幅关乎国运民生的宏伟蓝图!
庆德帝端坐御座之上,目光深邃,久久凝视着殿下那枯瘦却仿佛蕴藏着山海般力量的老者。他想起了自己濒死时的绝望,想起了京都街头百姓争饮药汤的悲壮,更想起了奏报中,因及时得到“银子菜”方子而免于灭顶之灾的数个州县…
“善!大善!” 庆德帝猛地击掌,龙颜大悦,眼中闪烁着明君应有的睿智与决断,“华爱卿字字珠玑,深谋远虑!此乃固本安邦之良策!准卿所奏!着即由中书省会同太医院、户部,详拟章程,速速颁行天下!凡医学堂所耗钱粮,由内帑与国库共同支应!另,赐华爱卿‘国手’匾额,御笔亲书‘回春圣手’,悬于太医院正堂,昭示天下!”
“陛下圣明!” 满朝文武,无论派系,此刻皆心悦诚服,躬身齐颂。
圣旨再下,如同春雷炸响,迅速传遍天下。官办“惠民医馆”与“医学堂”如雨后春笋,在州府郡县次第建立;民间有真才实学的医者,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开馆授徒;官药局的设立,初步平抑了药价;那本由华松、李昭等太医院精英呕心沥血编撰的《万民防疫方略》,以最浅显的文字和图画,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尾声:杏林千树始成荫
数月后,洛阳城外,官道旁新设的“洛阳惠民医馆”前,人头攒动。崭新的匾额下,几名穿着统一青色学服的年轻医士,正在老医师的指导下,为排队的百姓诊脉、施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不远处,一辆简朴的青布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起,露出华松更加清瘦却精神矍铄的面容,他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身边,李昭的手臂伤势已愈,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印记,如同她眼中坚韧的光芒。她正拿着一本新印的《方略》,轻声向一位抱着孩子的农妇讲解着什么。仓垣依旧沉默地侍立在一旁,玄衣佩剑,身姿挺拔如松,警惕的目光扫过四周,但眉宇间那常年不化的冰霜,似乎也因这朗朗乾坤下的生机而消融了几分。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田野间新翻泥土的气息,也带来了医馆内学子们清朗的诵书声:“上工治未病……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华松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颍川的悲歌,京都的鏖战,御前的陈词…过往种种,如同画卷般闪过。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疫病或许还会再来,朝堂的暗流也未曾真正平息。但此刻,看着这官道旁初生的杏林幼苗,听着那稚嫩却充满希望的诵读声,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李昭、无数个仓垣,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悬壶济世,守护苍生。
薪火已燃,生生不息。这,便是他穷尽一生,为这多难的人间,所能求得的最好答案。
马车再次启动,向着更远的州府驶去。车轮碾过官道的尘土,留下两道浅浅的辙印,与那朗朗的书声、淡淡的药香,一同汇入了这片古老土地上,名为“希望”的浩浩青穹。阴影深处,文甲那怨毒的一瞥,终究只是这宏大画卷上,微不足道的一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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