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云霁在琴案对面坐下,没有否认:“是。它让我想起了很多…不好的事。”
“恐惧如潮,避无可避。”无涯指尖轻轻划过琴弦,发出一声低沉呜咽般的单音,“然琴音之道,在于导引。强压心魔,终有一溃。直面它,看清它,用你的‘意’,而非仅仅是你的‘技’,去驾驭它。”她将枫叶图样推到陶云霁面前,“闭目。回想那片枫叶出现时的场景,回想那死士的话语,回想盲妪…让你的心去感受那份寒意和杀机,然后……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陶云霁依言闭上双眼。黑暗中,那片焦黑的枫叶、死士狰狞扭曲的脸、盲妪手腕上暗红的胎记、鹞子绝望的眼神…纷至沓来。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燃烧。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沉静下来,如同无数次在琴声中凝神静气。
渐渐地,那些混乱的意象仿佛被无形的音律梳理。她“听”到了——不是具体的音符,而是一种极其细微、极其压抑、仿佛无数虫豸在黑暗中爬行啃噬的沙沙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恶意。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那枫叶、那威胁本身散发出的“意”!它阴冷、粘滞、充满了扭曲的占有欲和毁灭欲,如同跗骨之蛆,要将她拖入深渊。
她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师父,我‘听’到了…一种…粘稠的恶意,像沼泽,像毒虫的巢穴!它很…古老,很固执,带着……一种病态的‘标记’执念!”这感觉,与那“了哥王”焚烧后的独特苦息带来的阴冷感,隐隐呼应!
无涯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转为更深的凝重:“不错。音律通心,万物有‘意’。这股恶意,便是那‘主人’投射在这片枫叶上的‘心音’一角。它阴鸷、偏执、根植于某种古老的扭曲传承……‘血枫’……或许并非空穴来风。云霁,记住这种感觉。若此人再以音律或类似之物惑你、扰你,这‘听’到的‘意’,便是你识破其伪、固守本心的锚点!”
无涯轻轻拨动琴弦,这一次,不再是呜咽,而是一串清越如冰泉击石的泛音,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恐惧仍在,恶意未消。但你的心湖,已非十年前那般毫无屏障。执剑之手需稳,抚琴之心需静。剑锋所指,心弦所系,皆不可乱。这‘霁色’,是你破开这重重血雾的唯一锋芒。”
琴音流淌,仿佛在陶云霁翻涌的心潮上覆了一层薄冰。寒意依旧刺骨,但那冰层之下,一股更加坚韧、更加纯粹的力量正在凝聚。
陶焕书房,天色已蒙蒙亮。
各方信息如同溪流汇聚:
陶忠: 府中昨夜值守严密,寅时前后无人发现异常,粗陶碟子非府中用度,已派人暗查京城窑口。
田语: 江湖密信已如雪片般发出,重点追查“暗红枫叶”、“了哥王”、“蚀心蛊”及南疆隐秘势力,尤其是一个叫“血枫”的古老传说。同时,他利用江湖关系,开始排查近日京城内是否有南疆口音、行踪诡秘的生面孔。
裴元: 已重新布置陶府内外的明哨暗卡,尤其加强了陶云霁院落和府中薄弱点的防御,并开始亲自训练挑选出的精锐护卫,传授反刺杀技巧。
苏合: 详细记录了毒血特性,并开始配制可能克制或缓解类似蛊毒的药粉香囊,要求陶云霁随身携带。同时分析火油灰烬,发现其中果然掺杂了数种助燃且能产生迷幻烟雾的南疆特有植物粉末。
无涯: 将那份对“恶意”的感知详细告知了陶焕和田语,为追查“主人”的心性提供了玄妙却可能极为关键的侧写。
陶焕看着书案上汇总的卷宗、证物和众人疲惫却坚毅的面容,尤其是女儿眼中那沉淀下来的、冰与火交织的沉静光芒,心中的焦虑与暴怒被一种沉甸甸的、背水一战的决心所取代。
蓝珊瑚案在明面上,随着国宝寻回、凶徒伏诛(指塔下死士),可以画上一个句点。他提笔,开始撰写那份注定避重就轻、却必须让皇帝满意的结案奏报。奏报的末尾,他谨慎地提及“尚有凶顽同党在逃,疑有幕后主使,大理寺将全力追缉”,为后续行动埋下伏笔。
合上奏报,他望向窗外。东方天际,终于撕开了浓墨般的夜幕,透出一线灰白的光。但这黎明,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主人…会来找你的…”
那诅咒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个知情者心头萦绕。鹞子生死不明,线索似断非断。那片焦黑的枫叶,不仅是一个威胁,更像是一个开启更大、更血腥棋局的信号。敌人隐于九地之下,手段狠辣诡谲,目标明确——陶云霁,以及她所代表的一切。
然而,陶府已非毫无防备。大理寺的獬豸睁开了森然之目,儒者的智谋、武将的锋刃、琴者的清心、药者的仁术,如同无形的壁垒,拱卫着那抹初绽的“霁色”。
猎杀,已然开始。但这一次,猎物长出了獠牙,猎人…也需小心被反噬。
陶焕拿起那方冰冷的獬豸官印,重重地按在结案奏报的末尾。印文鲜红,如同凝固的血,也如同宣战的旗帜。
血色迷局,方兴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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