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网络虽已悄然铺开,但诸葛卿深知,欲在临安这潭深浅莫测的水中立足,尤其是面对前任县令范明堂的蹊跷之死,仅有耳目远远不够。他需要一个绝对忠诚、能守护他与芳菲雨安全的贴身屏障。这屏障,必须由他亲自挑选,牢牢掌控。
这一日,他再次通过中人,寻到了临安城内口碑尚可的官牙行,点名要见“人牙子”中专门经手有武艺在身或身强力壮奴仆的掮客。
牙行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和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气息。一个精瘦、眼神闪烁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正是专做“硬货”生意的陈牙子。
“这位爷,您想寻什么样的?看家护院的?还是能跑腿办事的?”陈牙子搓着手,打量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却衣着低调的客人。
“要一个能打的,”诸葛卿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最好是练过正经功夫,手上见过血,但性子要稳得住,能守规矩。身家……务必清白,若有不清不楚的过往,免谈。”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陈牙子。
陈牙子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懂行的主顾,不敢怠慢:“爷您稍等,还真有一个!”他转身进了里间,片刻后带出一个青年。
这青年约莫二十出头,身材不算特别魁梧,但骨架匀称,肌肉线条紧实流畅,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他面容冷峻,眼神沉寂,带着一种历经磨砺后的麻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眉骨上一道寸许长的旧疤,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他叫石磊,”陈牙子介绍道,“原是北边镖局的趟子手,走镖时遭了山匪,镖队散了,他受了伤流落至此。手上功夫硬得很,一套北派长拳打得虎虎生风,刀法也利落。就是……话少,性子闷。”
诸葛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石磊。他让陈牙子拿来一根齐眉棍,递给石磊:“使两下看看。”
石磊接过棍,眼神依旧沉寂无波,但棍一入手,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了。手腕一抖,棍影翻飞,风声呼啸,劈、扫、挑、戳,动作干净利落,劲力沉雄,一看便是下了多年苦功。尤其是一招“横扫千军”,棍势如虹,隐隐带着沙场气息。
诸葛卿暗自点头,这路数扎实,不是花架子。他放下几枚碎银,让陈牙子退开几步,自己则缓步上前,毫无预兆地一拳直捣石磊中门!
这一拳看似随意,实则快如闪电,角度刁钻,蕴含着一股柔韧的内劲。石磊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格挡,棍尾顺势反撩。两人在狭小的空间内瞬间交手数招,诸葛卿意在试探,并未用全力,但石磊的反应速度、格挡技巧和那股临危不乱的沉稳,让他颇为满意。
“好!”诸葛卿收拳,气息平稳,看着微微喘息但眼神依旧沉稳的石磊,“你可愿跟我?包你衣食无忧,只需护我夫妇二人周全。规矩只有一条:忠心不二,令行禁止。若有异心……”他话未说完,但眼中寒光一闪。
石磊沉默片刻,抱拳单膝跪下,声音沙哑却清晰:“石磊,愿效死力!”他漂泊已久,所求不过一个安稳和认可。眼前这位主人,深不可测,却给了他一种可托付的感觉。
诸葛卿付了身价银子,签下死契,将石磊带回小院。他并未立刻委以重任,而是让其先熟悉环境,负责小院外围的警戒和夜间值守,暗中观察其心性。
……
就在诸葛卿带回石磊的次日午后,天空忽然阴沉下来,瓢泼大雨倾盆而至。芳菲雨惦记着绣坊新到的一批丝线,怕淋湿了,便撑着油纸伞匆匆出门。石磊得了诸葛卿示意,远远地、不引人注意地缀在后面护卫。
行至一条偏僻小巷的转角,芳菲雨的目光被墙角一团蜷缩的、被雨水冲刷得几乎不成人形的黑影吸引。那似乎是个……人?她心中一紧,快步上前。
只见泥泞污水中,蜷缩着一个年轻姑娘。她衣衫褴褛,多处破损,露出下面青紫交加的伤痕,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被雨水泡得发白,鲜血混着泥水不断渗出。她面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眼看就要不行了。
“姑娘!姑娘!”芳菲雨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泥泞,急切地呼唤。她伸出手指探向姑娘颈侧,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她迅速解开姑娘湿透粘连在伤口上的破衣,那道狰狞的刀伤完全暴露出来,边缘已经有些发黑肿胀。
芳菲雨的眼神瞬间变了。平日里的温婉娴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到极致的专注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她飞快地从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里面常备着一些她自制的简易伤药和针线)取出一个油纸小包,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磨得极其精细的银针,还有一小瓶气味辛辣的药粉。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稳定如磐石,捻起银针,认穴极准,闪电般刺入姑娘几处要穴。动作之快,认穴之准,绝非寻常妇人能有!银针入体,姑娘濒死的抽搐似乎微弱了一丝。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将那辛辣的药粉均匀撒在狰狞的伤口上——这药粉能瞬间止血消炎,但刺激性极强,昏迷中的姑娘都痛得浑身一颤。
芳菲雨毫不停顿,又从荷包里抽出一根穿着特制羊肠线的细针。她凝神静气,借着昏暗的光线,手指翻飞如穿花蝴蝶,针线在那翻卷的皮肉间精准地穿梭、打结。手法之娴熟,缝合之平整,竟比军中老练的医官还要利落几分!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衫,她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道关乎生死的伤口。
这一切,都被远处巷口阴影中,不放心妻子而悄悄跟来的诸葛卿,以及护卫石磊,尽收眼底。石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而诸葛卿,看着雨幕中那个跪在泥泞里,浑身湿透却散发着沉静而强大医者光辉的妻子,心头滚烫,眼眶竟微微发热。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他的雨娘,不仅绣工无双,更传承了其母族一门极其精妙却早已隐世的医术!她极少显露,只在最紧要关头才会出手。
芳菲雨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打结。她撕下自己干净的内裙下摆,仔细包扎好伤口。又取出另一枚药丸,小心地撬开姑娘的嘴,助她服下。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吁了口气,额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石磊!”芳菲雨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置疑的指令,“过来帮忙,把这位姑娘背回去!小心她的伤口!”
石磊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背起昏迷的姑娘。诸葛卿也快步走来,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芳菲雨湿透的身上,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心疼又骄傲的眼神:“雨娘,你……”
芳菲雨疲惫地摇摇头,靠在他肩头:“先回去,救人要紧。”
……
小院厢房内,炭火驱散了寒意。芳菲雨亲自为姑娘擦洗换衣,又煎了内服的汤药。在她精心的照料下,姑娘在第三天清晨终于幽幽转醒。
“我……我这是在哪?”姑娘声音嘶哑虚弱,眼神迷茫中带着惊惧。她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了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你伤得很重。”芳菲雨按住她,温声道,“这里是安全的。是我在巷子里发现你,把你带回来的。”
姑娘看着眼前温婉美丽的女子,又看看自己身上干净的衣物和包扎整齐的伤口,再回想起昏迷前那地狱般的追杀,瞬间明白了。泪水汹涌而出,她挣扎着想要下床磕头:“恩人!恩人大恩大德,荆影……荆影无以为报!”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快躺下!”芳菲雨连忙扶住她,“我叫芳菲雨。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如此。你叫荆影?好名字。到底发生了何事?”
荆影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和恐惧,嘴唇颤抖:“是……是黑虎堂!他们……他们追杀我……灭了我师父一家……”她情绪激动,牵扯伤口,剧烈咳嗽起来。
芳菲雨连忙安抚:“好了好了,先别说了,养伤要紧。黑虎堂的事,以后再说。”
在接下来的养伤日子里,荆影的伤势在芳菲雨高超的医术调理下恢复得很快。她沉默寡言,但手脚极其勤快,抢着做力所能及的活计,眼神里充满了对芳菲雨的感激和依赖。
一日清晨,芳菲雨在小院中晾晒草药。一阵风吹过,晾衣绳上一条丝帕飘落。芳菲雨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指尖却只碰到一丝微风。只见眼前人影一晃,那飘落的丝帕已被一只纤瘦却异常稳定的手稳稳接住,递到她面前。动作之快,如鬼似魅!
芳菲雨一愣,看向荆影。荆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有些局促地低下头。
“好身手!”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诸葛卿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将刚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缓步走来,目光如炬地审视着荆影:“如此迅捷的身法,绝非寻常。荆影姑娘,你……练过武?”
荆影身体微僵,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是……家传的一点微末功夫,逃命用的……”她显然有所隐瞒。
诸葛卿并未追问,只是看向芳菲雨,眼中带着笑意和深意:“娘子,你这一救,可是替我们寻到了一个真正的‘宝贝’啊。”
芳菲雨也明白了,看着荆影,眼中满是惊喜:“荆影,你会武功?真是太好了!”
荆影看着眼前这对救了自己性命、待自己温和有加的夫妇,尤其是芳菲雨那毫无保留的信任目光,心中最后一丝防备也卸下了。她忽然退后一步,对着芳菲雨和诸葛卿,双膝重重跪地,额头触地:
“恩公!夫人!荆影这条命是夫人救的!荆影别无长处,唯有一身家传的轻功和短刺功夫还算拿得出手。恩公若不嫌弃,荆影愿为奴为婢,誓死护卫恩公与夫人周全!刀山火海,绝不皱眉!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江湖儿女特有的决绝。
诸葛卿与芳菲雨对视一眼。石磊沉稳如山,擅正面硬撼;荆影身法如电,精于隐匿刺杀。一明一暗,一刚一柔,这简直是天赐的护卫组合!
诸葛卿上前,亲手扶起荆影,神色郑重:“好!荆影,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诸葛家的人。你的仇,若有机会,我们也会帮你记着。但首要之事,是护好夫人和你自己。起来吧。”
芳菲雨也笑着拉起她:“快起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小院内,阳光正好。石磊沉默地站在角落阴影里,如同磐石;荆影站在芳菲雨身后,身形纤细却如出鞘的短匕。诸葛卿看着身边温婉的妻子和这一对意外得来的护卫,心中那份因临安诡谲局面而生的凝重,终于被一股坚实的底气所取代。他的班底,在不动声色间,已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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