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师那血淋淋的“祭”字和“三日屠城”的诅咒,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临安城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三日之期,转瞬即至。整个临安城,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在死寂中绷紧到了极致。
县衙内,弥漫着一种混合着药味、紧张与疲惫的气息。庆功宴的喧嚣早已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通明的灯火、堆积如山的卷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粉药液,以及步履匆匆、面色凝重的身影。
青霜在虫师自毁当夜,便以玄鳞卫最高等级的“血鹰令”,将密奏和那封存着“万毒噬心蛊”本源的陶罐,由最精锐的心腹以八百里加急、昼夜不息的速度送往京城。同时,他带走了墨鸦和冷蝎。
临行前,青霜只对诸葛卿留下简短却分量极重的话:
“诸葛大人,临安之局,凶险万分。虫师遗言,干系国本,我必须亲自押送蛊源、提审相关人证(指墨鸦、冷蝎,他们参与了审讯和战斗,是重要人证)回京面呈指挥使与陛下。朝廷如何定夺,援兵何时抵达,皆需时间。这三日……乃至更久,临安城,就托付给大人了!务必……坚守待援!” 他的目光扫过诸葛卿略显苍白的脸,又落在芳菲雨身上,最后沉声道:“保重!”
没有多余的寒暄,青霜带着墨鸦、冷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踏上了通往京城的驿道。墨鸦临走前,将他剩余的一些通用驱虫避毒药粉留给了陈崇古。冷蝎则沉默地将自己那套非金非革的工具腰带解下,递给了荆影,只说了两个字:“会用?” 荆影点头,郑重接过。冷蝎便再无言语,转身跟上青霜。玄鳞卫的离开,带走了顶尖的战力和朝廷的直接威慑,也带走了临安城最后的“外援”希望,将这座孤城彻底推向了自我防御的前线。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倾注在诸葛卿肩上。
三日后·临安县衙
“石磊!四门岗哨轮值如何?可有异动?”诸葛卿的声音带着沙哑,却异常沉稳。他坐在书案后,案头堆满了各种城防图、物资清单和袁守诚、陈崇古提交的分析报告。心脉处那“蚀心引”的阴寒感在芳菲雨全力压制下暂时蛰伏,但每一次心跳都提醒着他自身的脆弱和肩负的重担。
石磊如同铁塔般矗立,甲胄在身,满脸风霜,眼中布满血丝,却精神抖擞:“回老爷!四门紧闭,吊桥高悬!每门由两队衙役并一队民壮日夜轮守,配强弓劲弩、火油金汁!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火把彻夜不息!巡逻队交叉往复,绝无死角!这几日盘查,扣下可疑行商十七人,搜出些违禁之物,但……暂无与‘血蛊’直接关联的发现!”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甘和焦虑。时间越迫近,却找不到敌人的影子,这种无形的压力最是煎熬。
“荆影,城中暗哨可有异常?”诸葛卿看向侍立一旁的荆影。她依旧一身利落劲装,腰间缠着冷蝎留下的工具带,眼神锐利如鹰。
“大人,”荆影的声音清冷,“城中各处水源(井口、河道取水点)、粮仓、主要街巷交汇处,均已按陈院判和夫人吩咐,秘密布设了驱虫药粉和雄黄石灰。夜间暗哨回报,城中气氛压抑,但秩序尚可,暂未发现大规模虫豸异动或可疑人物聚集。只是……”她微微一顿,“城隍庙、废弃义庄等几处阴气较重之地,袁博士布下的预警符箓,昨夜子时……有微弱波动,似有阴秽之气短暂汇聚,但旋即消散,未能追踪到源头。”
袁守诚闻言,捋须皱眉:“符箓波动……阴秽汇聚……此乃邪气侵扰之兆!虽未成势,却如毒蛇探信,不可不防!恐是那‘血蛊’或其驱使之物,正在窥探虚实!”
陈崇古放下手中的琉璃瓶,里面几只捕获的异常飞虫正在药液中挣扎。他接口道:“这几日,城中及周边陆续发现了一些躁动不安、体型略大于寻常的蚊蝇鼠蚁,其体内皆检出微弱异毒,与柳青源所炼之毒有相似之处,但更为驳杂。此乃大灾将起之‘虫兆’!那‘血蛊’……或许并非单一巨物,而是……可操控万虫的‘母体’!一旦爆发,虫潮如海,防不胜防!” 他的声音充满了忧虑。
芳菲雨坐在诸葛卿身侧,面前摊开着数本泛黄的古籍和她自己的分析手稿,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凝重。她刚刚为诸葛卿施完针,正仔细记录着他的脉象变化。“夫君脉象中的那丝滞涩感……虽被压制,却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更麻烦的是,袁博士所感应的阴秽之气侵扰,似乎……能引动这潜伏之毒产生微弱共鸣!”她看向众人,眼中带着惊惧,“那虫师临死前所言的‘血蛊归巢’,其‘归巢’……是否并非指地点,而是……指唤醒所有被种下‘引子’的宿主?若真如此,临安城内,恐不止夫君一人身中此毒!”
此言一出,书房内温度骤降!虫师的诅咒,其恶毒与深远,远超想象!若“血蛊归巢”意味着唤醒所有潜伏的“蚀心引”宿主,令其在特定时刻毒发身亡成为“祭品”,那临安城无异于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而引信,就掌握在未知的敌人手中!
诸葛卿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强迫自己冷静:“雨娘所虑,极有可能!此乃釜底抽薪、动摇根基的绝户之计!石磊!立刻传令下去!”
1. 秘密排查 :着各坊里正、保长,以‘预防时疫’为名,暗中排查近日有‘突发心疾’征兆、或行为异常(如无端烦躁、畏光惧声、喜食生冷等)之人!发现可疑,立即隔离上报,由陈院判和雨娘亲自查验!切记,不可声张,以免引发恐慌!
2. 加强隔离 :在县衙旁清理出几处独立院落,作为‘观察区’。所有可疑人员及接触者,一律送入观察区,由专人看护,供应饮食药物!
3. 全城预警 :通知所有巡逻队、暗哨,若发现有人群聚集处突发多人‘心疾’倒毙…立即以烟火为号,封锁区域,并…做好最坏打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是!”石磊领命,脚步沉重地离去。这个命令,意味着他们可能要在自己的城里,面对同胞成片倒下的惨剧。
书房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袁守诚闭目推演,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玄奥的轨迹。陈崇古则埋头在一堆毒虫样本和药草中,试图寻找哪怕一丝能克制“蚀心引”或大规模虫潮的药物线索。
芳菲雨轻轻握住诸葛卿冰凉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幕上,低声道:“夫君,朝廷的旨意……何时能到?” 这是所有人心底的疑问。青霜带走的是最核心的证物和人证,朝廷的反应速度,将直接决定临安的命运。
诸葛卿反手握住妻子的手,目光同样投向深邃的夜空,声音低沉而坚定:“不知。或许明日,或许……更久。但无论如何,在旨意抵达之前,在援兵到来之前,临安,不能乱!不能垮!吾等身为朝廷命官,受陛下重托,享百姓供养,守土安民,责无旁贷!纵使……纵使那‘血蛊’真如洪水猛兽,纵使吾等皆成‘祭品’,也要在这城头,为百姓,为这大梁山河,流尽最后一滴血!咬紧牙关,坚守待援!”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众人心中近乎熄灭的斗志。
袁守诚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大人所言极是!邪不胜正,自有天佑!贫道这就去加固城中几处关键节点的守护阵法,纵然挡不住滔天邪祟,也要崩掉它几颗毒牙!”
陈崇古也抬起头,疲惫的眼中燃烧着火焰:“老夫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找出克制那鬼东西的药方!哪怕只能救下一人,也值了!”
荆影默默握紧了腰间的短匕和冷蝎留下的工具带,身影如同标枪般挺直。
芳菲雨依偎在丈夫身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同生共死的决绝取代。
夜,更深了。临安城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孤舟,四门紧闭,灯火如豆。城墙之上,守夜的士卒紧握着冰冷的兵器,警惕地注视着城外无边的黑暗,以及城内那些同样被未知恐惧笼罩的街巷。风声中,似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不知是幻觉,还是那“血蛊”驱使的虫豸正在黑暗中悄然集结。
虫师用生命和污血写下的“祭”字,其含义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恐怖。朝廷的旨意和援兵,成了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却不知何时能照进来的光。诸葛卿和他的伙伴们,如同守护在深渊边缘的磐石,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准备迎接那随时可能降临的、毁灭性的“归巢”时刻。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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