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黑风岭那顿意外的篝火午餐后，宋伊人进山的频率似乎降低了些，但每次前往，目标都更为明确。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漫山遍野地寻找常见药材，而是更有针对性地在白蘅上次指点的区域附近活动，刻意留下一些“偶遇”的机会。
果然，第三次她在那片生长着紫花地丁和鬼箭羽的区域徘徊时，白蘅那洪亮又带着戏谑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小子！又来找‘鬼箭羽’挠痒痒玩呢？”
宋义仁（宋伊人）抬头，看见白蘅依旧坐在那棵老松的粗枝上，晃荡着两条腿，像个老顽童。她压下心中的欣喜，恭敬行礼：“白前辈。小子是来温习前辈上回的指点，顺便看看能否再找到些‘紫花地丁’。”
“光看有什么用？”白蘅轻飘飘落地，凑近一株植物，故意考较道，“来来来，说说看，这株和紫花地丁长得像，但不是，叫啥？区别在哪儿？你要是认错了，采回去给人敷上，可是要出纰漏的！”
宋义仁仔细上前观察，只见那植物叶片形状确有几分相似，但叶背脉络和花朵形态细微处有所不同。她凝神思索父亲笔记和图鉴，不太确定地说：“前辈，此物……似是‘梨头草’，亦能清热解毒，但药力较地丁稍弱，且……且其根茎略有不同？”她不敢完全肯定。
白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故意板起脸：“哼，算你还有点眼力劲，没完全瞎！是梨头草没错！下次看仔细点，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用药的事，马虎不得！”他嘴上教训着，却顺手将那梨头草挖出，仔细讲解起其与紫花地丁的根茎区别、药性差异和适用情况。
宋义仁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出疑问。她能感觉到，白蘅虽然看似随意考较，甚至语气调侃，但教授的内容却极为扎实有用，且每每切中她知识体系的模糊之处。这位前辈，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药学大家！而他似乎……也乐在其中。
几次“偶遇”下来，一老一少渐渐形成了某种默契。白蘅不再总是突然出现，有时会提前在约好的地方留下些奇怪的“作业”——比如一株被故意损坏的草药，让宋义仁辨认并说出补救炮制的方法；或者指定一种药材，要求她不仅采来，还要说出三种以上的配伍禁忌。
宋义仁每次都竭尽全力完成，虽然有时答案并不完美，但她那种举一反三、虚心求教且不怕吃苦的劲头，让白蘅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越发觉得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心思纯净，悟性极高，更难得的是那份对药材和病患的敬畏之心。至于那层女儿身的伪装……白蘅觉得时机未到，拆穿了反倒无趣，且看她能坚持到几时，正好也算是一重心性考验。
而宋义仁也对白蘅愈发尊敬。这位前辈看似不羁，实则学识渊博如海，对药材的理解远超父亲笔记所载，往往寥寥数语就能让她茅塞顿开。而且他虽偶尔戏弄她，却从无恶意，反而在潜移默化中教会她许多辨药、采药、甚至初步炮制的诀窍，让她受益匪浅。她心中拜师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但也深知此事急不得，需用诚心和实力打动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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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郡王府的“心意”依旧每月准时送达，且品质持续“提升”。这一次，甚至送来了一小盒据说是京城流行的、掺了蜂蜜和干果的精致酥饼，以及两匹颜色虽素但触手生凉、明显是上好丝绸的料子。
王管事的笑容几乎要堆到耳根：“宋姑娘，世子特意吩咐了，如今天气渐热，这云锦料子最是透气凉爽，给您和夫人做夏衣正合适。这酥饼是京城‘御芳斋’的，夫人喝着苦药，吃这个也能甜甜嘴。”
宋伊人面色平静如水，依旧淡淡地道谢接过。等王管事走后，她打开那盒酥饼，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若是以前，弟弟宋明轩定会眼巴巴地看着。但这次，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温书，仿佛没看见一般。
宋伊人心中微酸，又感欣慰。她拿出那本特殊的账本，提笔记录：“某月某日，收赵家‘接济’：云锦两匹，估价十两；御芳斋酥饼一盒，估价二两。共十二两。”
记录完毕，她将东西拿到母亲张氏床边。张氏的精神近来因着宋伊人偷偷用采药钱换来的更好药材和精细饮食的调养，略有好转。她看着那些华美的料子和精致的点心，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忧虑和悲哀。
“伊人……”她虚弱地抓住女儿的手，“赵家这般……究竟是何意？娘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娘，您放心。”宋伊人反握住母亲的手，语气温柔却坚定，“他们给，我们就收着。但这些东西，我们不用。您和轩儿的衣服，女儿会用自己挣来的钱买布做。这些，等以后……都会还给他们。”
她将料子折好，连同那盒酥饼，再次放回了墙角的旧木箱里，与之前那些“接济”物品放在一起。那口箱子，仿佛成了宋家与赵家那冰冷婚约的具象化存在，华丽，却沉重而疏离。
她甚至开始计算之前所有“接济”物品的总价值。从最初干硬的点心、粗糙的布匹，到后来的细棉、冰糖，再到如今的云锦、京酥……一笔笔，一项项，她算得极其认真。
“总共……大约四十七两银子了。”她看着最终的数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决绝。这笔债，她记下了。不是欠赵家的情分，而是欠一份迟早要斩断的、冰冷契约的物质代价。
她合上账本，目光投向窗外。院子里，她偷偷移栽的铁海棠已经成活，在春日阳光下抽出嫩绿的新芽，带着勃勃生机。她知道，真正的出路，不在那口装满“施舍”的箱子里，而在云断山深处，在那位看似玩世不恭的白蘅前辈身上，更在她自己这双日益灵巧、充满力量的手中。
赵致远的算计，她心知肚明。但她早已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命运安排的弱女子。她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一个彻底摆脱桎梏、昂首挺胸偿还一切的时刻。而随着与白蘅的接触日益深入，那个时刻，似乎正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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