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王府高墙的范围,宋伊人几乎是小跑着钻进熟悉的巷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但一种成功的兴奋感和后怕交织在一起。
她不敢直接回印书坊,而是在城里绕了好几圈,确认绝对无人跟踪后,才小心翼翼地回到地窖入口。
她钻入地窖,急促的喘息声惊动了仓承和刚刚醒来的宋明轩。
“姐!”宋明轩看到她安全回来,松了口气。
仓承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带着询问。
宋伊人平复了一下呼吸,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心翼翼包裹好的、依旧带着污渍和血腥气的小瓷瓶,递向仓承,低声道:“‘卷宗库’院子,守卫极严。这是……从里面倒出来的血污水,应该是公冶暄乾的。”
仓承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猛地站起身,接过那瓷瓶,动作迅捷而小心。他打开瓶塞,凑近鼻尖极其谨慎地闻了闻,又就着地窖入口透来的微光仔细观察了一下色泽。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震惊和……愤怒?
“不止是外伤……”他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这血色发黑粘稠,气味有异……他恐怕还被下了毒!是一种慢性的、折磨人的腐毒!”
宋伊人心头一凛!赵弘毅竟然如此狠毒!
仓承猛地攥紧瓷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好!很好!赵弘毅……这笔账,我记下了!”
他看向宋伊人,眼神复杂:“你做得很好,远超预期。这瓶东西,至关重要。”
他快速从自己随身的行囊中取出纸笔,就着微光飞快地写了几行字,然后吹了一声极其低婉曲折的口哨。不过片刻,一只几乎与黑暗融在一起的乌鸫鸟悄无声息地飞入地窖,落在他的手臂上。
仓承将纸条塞入鸟腿上的细小信筒,低声道:“速送‘鹰眼’。”乌鸫鸟蹭了蹭他的手指,旋即振翅飞走,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仓承才转向宋伊人,语气郑重了许多:“有了这个,我们就能大致判断他的毒性和伤势,制定更具体的营救方案,甚至……提前准备解毒剂。你立了大功。”
宋伊人松了口气,但并未居功,只是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王府经此一事,防卫只会更严。”
“没错。”仓承颔首,目光锐利,“强攻已不可能。我们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或者……制造一个更大的混乱,让赵弘毅不得不从地牢抽调兵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宋伊人,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光芒。
“或许……那枚让赵弘毅寝食难安的银簪,可以再次‘出现’了。这一次,要出现在一个更致命、更让他无法忽视的地方。”
……
……
地窖内,空气因仓承的话而骤然绷紧。那枚被宋伊人当作扰乱视线的棋子、沾染了“黑鸠羽”气息的银簪,竟要再次成为搅动风云的焦点?
“更致命的地方?”宋伊人蹙眉,心中快速盘算,“赵弘毅现在如同惊弓之鸟,对那簪子必然深恶痛绝且高度警惕,再次出现,恐怕会引发他更疯狂的清洗,我们的人更容易暴露。”
“风险与收益并存。”仓承的眼神在昏暗中闪烁着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光芒,“赵弘毅多疑,但此刻他最大的恐惧是什么?是京城的问责,是公冶家的报复,是内部的不稳。那枚簪子,在他眼里已不仅是凶器,更是某种‘内部有人勾结外敌’的象征。如果我们让它出现在一个……足以暗示这种勾结指向京城,或者指向他身边核心人物的位置呢?”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比如,出现在他心腹幕僚的书房?或者,出现在通往京城密信传递的驿卒必经之路上?甚至……出现在内卫临时落脚点的附近?”
宋伊人倒吸一口凉气!好狠的计策!这是要将赵弘毅的疑心和怒火引向他原本依赖的力量!一旦他对自己的智囊团、对京城的通道、甚至对皇帝派来的内卫产生怀疑,他的阵营将从内部开始瓦解、猜忌甚至内讧!这造成的混乱,将远胜于外部强攻!
“但这需要极其精准的时机和放置地点,绝不能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宋伊人迅速冷静下来,分析着可行性,“而且,必须配合其他行动,分散他的注意力。”
“没错。”仓承颔首,对宋伊人能立刻抓住关键表示赞赏,“放置银簪,只是其一。其二,我们需要一场‘真正’的火灾,不是马厩那种小打小闹,而是要烧掉一些对赵弘毅来说至关重要,但又不会立刻让他怀疑到我们目标头上的东西。”
“比如?”宋伊人追问。
“军资账册的备份存放处?或者……他私下圈养死士的营房?”仓承语气平淡,却说着足以让胜郡天翻地覆的计划,“火灾一起,王府必然大乱,兵力调动,守卫地牢的力量会出现短暂的真空或者薄弱期。届时,配合那枚适时出现的银簪引发的猜疑……便是我们行动之时。”
他看向宋伊人:“放置银簪,需要你对王府内部人员关系和路径极其了解。纵火,需要精准的位置和时机。这两件事,或许都需要你从中策应。”
压力瞬间来到了宋伊人身上。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败露,都是万劫不复。
但她没有犹豫太久。师父需要药,母亲弟弟需要安全,赵弘毅必须付出代价!她没有退路。
“银簪放置的地点,我有一个想法。”宋伊人目光锐利,“赵弘毅的首席幕僚周先生,为人谨慎,但极其好色,在城外偷偷安置了一房外室,偶尔会借口出城处理公务前去私会。或许可以让银簪,‘意外’地出现在那外室的妆奁之内?赵弘毅得知,会如何想?”
仓承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妙!周幕僚掌管文书机密,若他与‘外敌’有染,私通消息,完全说得通!赵弘毅必定疑心大起!此事可行!但操作需极其小心,绝不能牵连那外室本人。”他补充道,似乎还保有一丝底线。
“我明白。”宋伊人点头,“纵火的目标,我认为死士营房更合适。账册备份处守卫定然更严,且烧了账册,反而可能帮赵弘毅毁灭证据。而死士营房位置相对偏僻,起火更容易,且死士是赵弘毅的私人武力,损失会让他肉痛且暴怒,更容易失去理智判断力。”
“好!就定死士营房!”仓承一拍即合,“我会安排人手负责纵火,但需要你提供最准确的营房位置图和换防间隙。”
“给我纸笔。”宋伊人毫不迟疑。她凭借过往对王府的观察和记忆,快速勾勒出王府西北角死士营房区域的简图,标注出几条隐蔽的接近路径和守卫换班的大致时间。
仓承仔细看着地图,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有了这个,成功率大增。”他将地图小心收好,“事不宜迟,我立刻去安排纵火和放置银簪之事。你且在此等待,保护好自己和家人。一旦火起,王府大乱,我会再来与你汇合,商议下一步营救计划!”
“等等。”宋伊人叫住他,从怀中取出那瓶珍贵的“护心丹”,倒出一颗,剩下的递还给仓承,“这颗我留着以防万一。其他的,你或许能用得上,尤其是……如果计划顺利,救出公冶暄乾时,他可能急需。”
仓承愣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推辞,接过了药瓶。“保重。”他沉声道,旋即如同鬼魅般悄然钻出地窖,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地窖内只剩下宋伊人姐弟和昏睡的母亲。宋明轩虽然听不懂全部,但也知道姐姐又要去做极其危险的事情,小脸上满是担忧。
宋伊人搂住弟弟,轻声安慰:“别怕,姐姐会小心的。只要我们赢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躲藏了。”
她心中却远不如表面平静。计划已定,箭在弦上。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地窖外偶尔传来的声音都让宋伊人心弦紧绷。她仔细倾听着,判断着外面的局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突然!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沉闷的锣响和嘈杂的呼喊声,方向正是郡王府!紧接着,一股淡淡的烟尘味似乎随风飘了过来!
成功了!火起了!
宋伊人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她凑到地窖入口缝隙处,仔细向外望去。只见郡王府方向的上空,隐约映出了一片不正常的橘红色光芒!混乱的声浪似乎也越来越大!
几乎是同时,她听到巷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隐蔽的脚步声!不是大队人马,而是极其轻微的、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是仓承的人?还是内卫?
她立刻警惕起来,将弟弟护在身后,指尖扣住了银针。
脚步声在地窖入口附近停下,随即传来了三声极其逼真的夜枭啼叫——是仓承约定的信号!
宋伊人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未完全放松警惕。她小心地挪开一部分遮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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