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桑塔纳像一艘沉默的潜艇,滑行在通往县城的柏油路上。车窗外,是熟悉的田野和村庄,在清晨的薄雾中宁静而祥和。车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空气凝滞得仿佛能用刀切开。
林晚晴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目视前方,眼神空洞,像是在开车,又像是在被车拖着走。
那通来自市里的电话,像一枚深水炸弹,在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摇摇欲坠的疯狂世界里,炸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她所有的判断、猜测、决心,都被卷了进去,搅得粉碎。
她以为自己看懂了苏正,把他归类为“后台通天的疯子”。可这个结论非但没让她心安,反而让她感觉自己更加可笑。她像一个自以为是的驯兽师,在为一头猛虎的表演而担惊受怕,结果发现,猛虎的主人,那位真正的森林之王,就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拙劣的表演。
这种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比单纯的恐惧更让人屈辱。
“苏正。”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嗯?”苏正应了一声。
“你那份‘实事求是’的稿子……再给我看看。”
苏正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那叠稿纸,递了过去。
林晚晴没有立即接,而是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的紧急停车带上,拉起了手刹。她接过稿纸,那几张纸的重量,仿佛有千斤。
她翻开。
第一页,是那个嚣张的标题。
第二页,是那四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实事求是。
林晚晴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很久很久。阳光透过车窗,照在纸上,那墨黑的笔画,像是会吸光一样,深不见底。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熬了一夜,写了又划掉的那些废话。那些试图粉饰太平、回避真相的文字,在这四个字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猥琐、懦弱。
她以为苏正的底气来自张市长,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可现在,她盯着这四个字,一个全新的、更加疯狂的念头,从她混乱的思绪中破土而出。
有没有可能……是反过来的?
不是因为有了张市长的默许,苏正才敢讲“实事求是”。而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实事求是”这四个字本身,就是最大的底气,所以才引来了张市长的关注?
一个是狐假虎威的算计。
一个是知行合一的信念。
前者是官场,后者是道。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所有的迷雾。她之前所有的猜测、屈辱、不甘,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她不是被蒙在鼓里的配角,也不是被推上舞台的小丑。从她决定支持苏正的那一刻起,无论她自己是否意识到,她都已经选择了和他站在同一条战壕里,向这个世界的潜规则宣战。
而张市长的电话,不是审判,也不是警告。
那是一张来自更高战场的……入场券。
噗。
一声极轻的笑,从林晚晴的唇边溢出。
苏正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林晚晴摇了摇头,她没有解释,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份稿纸重新叠好,递还给苏正。这一次,她的动作里,没有了之前的颤抖和恐惧,反而多了一丝郑重,像是在交接一件神圣的信物。
“收好。”她说,“一个字都不能改。”
苏正接过稿纸,看着林晚晴。他发现,她的眼神变了。如果说之前,在宿舍门口,她的眼神是破釜沉舟的决绝。那么现在,她的眼神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那是一种找到了航向的船长,在风暴来临前,才会有的眼神。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接到张市长的电话?”苏正问。
林晚晴重新发动了汽车,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不好奇。”她淡淡地说,“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们清水镇,要‘实事求是’了。”
……
清源县委大院,比清水镇的政府小楼气派了不止一个档次。车子开进去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一种更加森严和肃穆的气场。
林晚晴和苏正刚下车,就感觉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了过来。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同情,有幸灾乐祸,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们身上。
“那不就是清水镇的林镇长吗?真年轻啊。”
“可惜了,听说这次要栽个大跟头。”
“她旁边那个年轻人是谁?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他你都不知道?就是那个‘苏疯子’啊!把钱副主任气进医院的那个!”
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地传来。
林晚晴面无表情,挺直了背脊,高跟鞋敲击着地面,铿锵有力。苏正则像个没事人一样,拎着公文包,跟在她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县委大院的布局。
刚走到主办公楼的台阶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正是前几天在清水镇耀武扬威,此刻却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的县委办钱文博副主任。
钱文博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他的脚步一顿,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目光越过林晚晴,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地钉在苏正的脸上。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怨毒和仇恨。
苏正迎着他的目光,甚至还友好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憨厚的微笑。
这个微笑,像一桶油,浇在了钱文博心头的火上。他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
看着钱文博狼狈的背影,林晚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看来,我们很不受欢迎。”她低声说。
“挺好的,”苏正说,“说明我们做对了。”
两人相视一笑,走进了办公楼。
交流会的会场在三楼的大会议室。门口的签到处,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是那天跟着钱文博去清水镇的那个。他看到苏正,手里的笔都抖了一下,埋着头,假装没看见。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哎呦,这不是林镇长和小苏同志吗?来得挺早啊。”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县委办的陈主任正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起来精神焕发。
“陈主任好。”林晚晴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
“好好好,”陈主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苏正身上,那笑容里透着一股猫捉老鼠的得意,“小苏同志,稿子准备得怎么样了?今天全县的同仁可都等着学习你的先进经验呢,尤其是你的‘创新工作方法’,大家可是期待得很呐。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哦。”
他特意在“创新工作方法”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其中的讥讽和暗示,不言而喻。
苏正依旧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挠了挠头:“报告陈主任,准备好了。就是怕讲得不好,耽误大家的时间。”
“哎,怎么会呢!”陈主任亲热地拍了拍苏正的肩膀,那力道,却像是在拍掉他身上的灰尘,“年轻人,就是要敢想敢说嘛!自信一点!今天的舞台,是属于你的。”
说完,他冲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转身走进了会场,去和相熟的领导们打招呼了。
看着他的背影,林晚晴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已经把断头台都给你搭好了。”
“嗯,”苏正点了点头,看着会场里那些攒动的人头和交错的目光,“观众也很多,看来是场盛大的典礼。”
林晚晴被他这句冷幽默逗得一愣,随即也笑了。之前所有的紧张,在这一刻,竟然都化作了一种奇异的、荒诞的期待感。
她和他,就像两个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却在讨论着刽子手的刀够不够快。
疯了,都疯了。
两人走进会场,按照桌牌找到了清水镇的位置。会场很大,呈阶梯状,足以容纳全县几百名干部。主席台上,一排铺着红布的桌椅已经摆好。正中央的背景墙上,是一块巨大的LEd显示屏,上面用醒目的红字写着:清源县乡镇工作交流暨先进经验推广大会。
他们刚坐下,旁边几个乡镇的干部就探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
“林镇长,你们清水镇这次可是要出大风头了啊。”
“是啊,听说你们的经验,连市里都惊动了,我们可得好好学学。”
这些话,明着是恭维,暗地里却全是等着看好戏的揶揄。
林晚晴只是淡淡地笑着,点头致意,一句话也不多说。
苏正则是打开公文包,拿出那份只有四个字的稿子,和另外一个U盘,放在了桌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会场里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
忽然,整个会场安静了下来。
只见门口处,县委张书记陪着几位县领导,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那人虽然穿着便服,但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场,却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苏正的目光,与那人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云州市副市长,张承光。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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