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明那句“我们去自首”,像一颗被扔进密闭车厢里的手榴弹,炸得张大强耳膜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启明。那张平日里威严沉稳的脸,此刻在手机屏幕的幽光映照下,扭曲而狂热,像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押上了自己的性命。
“自首?”张大强过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尖锐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周局,你……你是不是被水把脑子给泡坏了?我们去自首?那不是……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他无法理解。自首,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终结,意味着名誉扫地,意味着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权力、地位、财富,甚至自由。那是一条看得见的、通往深渊的绝路。
“死路一条?”周启明惨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他猛地凑近张大强,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像两团燃烧的鬼火。
“现在这样,就不是死路一条了吗?”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告诉我,张大强,你今天晚上敢回家睡觉吗?你敢躺在床上吗?你敢保证你半夜不会被从地板里渗出来的水活活呛死吗?”
张大强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启明没有放过他,继续用那如同魔鬼耳语般的声音,撕开他最后的心理防线:“我呢?我敢喝水吗?我敢洗澡吗?我甚至不敢看一眼电视里的大海!是被纪委请去喝茶,还是在自己家的客厅里活活憋死,你自己选!”
“选?”张大强几乎要崩溃了,他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嘶吼道,“我不想选!我都不想选!周局,肯定有别的办法!我们……我们把钱凑出来,我们匿名捐掉!我们去庙里,去道观,我们找全中国最有名的大师来做法事!肯定有用的!”
“没用!”周启明断然喝道,声音里的决绝像一块冰冷的铁,“你当这是什么?是街头小混混打架,赔点钱就完事了?你还没明白吗?我们惹上的,不是鬼,不是神,是一种……规则!”
“规则?”张大强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
“对,规则!”周启明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哪怕这根稻草燃烧着火焰,“我们当年贪的那笔钱,是什么钱?是国家的水利专项拨款!是公家的钱!我们损害的,是什么利益?是石磨村几百口老百姓的饮水利益!是公家的利益!我们犯下的,是公罪!”
他每一个“公”字,都说得又重又响,像是在敲钟。
“既然是公罪,你私下里烧香拜佛,有个屁用!你必须有一个‘公’对‘公’的交代!必须让‘组织’来审判我们,让‘法律’来惩罚我们,这才能算是堂堂正正的‘赎罪’!才能让那个东西……看到我们的诚意!才能……让我们活下去!”
张大强被这套歪理邪说彻底镇住了。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周启明,感觉自己认识了几十年的这个老领导,已经彻底疯了。
“可……可是……”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那苏正呢?那个小王八蛋!这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我们……我们干掉他!只要他死了,这诅咒不就解除了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张大强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凶光。
“蠢货!”周启明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你以为他是什么?他是根源吗?他顶多就是个点燃引线的火星子!炸药是我们自己埋下的!你杀了他?你信不信,我们俩明天就会被从天而降的暴雨直接砸成肉泥!”
这幅恐怖的画面,让张大强浑身一哆嗦,刚刚升起的那点凶狠,瞬间烟消云散。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剩下两个中年男人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车窗外,河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带起一圈圈涟漪,那声音在他们听来,却像是来自水底的、不祥的召唤。
“我……”张大强终于扛不住了,他抱着头,身体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我不想死……周局,我真的不想死啊……我儿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我还想抱孙子呢……”
周启明看着他这副样子,没有半点同情,因为他自己也身处同样的地狱。他闭上眼睛,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回放。
那瓶在他手中爆开的矿泉水。
那道精准打击他的洒水车水柱。
那块比抹了油还滑的防滑垫。
以及……在客厅里,那种被无形海水淹没的、最极致的窒息和恐惧。
他猛地睁开眼,转头看着张大强,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却因此更显恐怖的语调,缓缓说道:“张大强,你知道吗?就在今天下午,我躺在我家的沙发上,离最近的水龙头有十几米远,整个房间干燥得能点着火。”
张大强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我看着电视,电视里在放纪录片,关于大海。看着看着,我的肺就像被两只手给攥住了,一丝空气都吸不进去。我能感觉到冰冷的海水灌进我的喉咙,压迫我的胸口,我的眼前全是蓝色的、绝望的深海……”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能让灵魂冻结的寒意。
“我掐着自己的脖子,在地上打滚,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就在那个瞬间,我无比清楚地知道,我正在‘溺水’。不是幻觉,是真的。如果再晚几秒钟,我就会成为第一个,在自己家客厅里,被淹死的人。”
说完这番话,周启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气。
而张大强,则彻底被这番描述给击垮了。
被水淹了家,虽然恐怖,但至少还能理解为一种超自然的现象。可是在干燥的客厅里“溺水”,这已经超出了他最贫乏的想象力,抵达了神魔志怪的领域。
这是一种无法逃避、无法防御、无法理解的处决方式。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住了。他宁愿去坐牢,宁愿被枪毙,也绝不想体验一次那样的死法。
“我……我听你的。”张大强的牙齿在剧烈地打着颤,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抖出来的,“周局……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听你的!”
他彻底投降了。对法律的恐惧,对未来的绝望,在对这种未知力量的极致恐惧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坐牢,至少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好。”周启明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被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香烟,抖了半天才抖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那张决绝而疯狂的脸。
“天一亮,我们就去。”他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我们去市纪委,我们去跪在他们门口,哭着喊着,求他们,一定要严查我们十年前贪污石磨村水库拨款的案子!”
张大强木然地点了点头,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记住,”周启明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态度一定要诚恳,情绪一定要激动,要让他们看到我们发自内心的悔恨!要主动交代所有问题,主动上交所有赃款!我们不是去自首,我们是去……赎罪!”
“赎罪……”张大强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在催眠自己。
周启明掐灭了烟头,将车窗降下一点,一股带着水腥味的、微凉的夜风吹了进来。
两个曾经在官场上呼风唤雨的男人,此刻像两条丧家之犬,坐在黑暗的车里,达成了他们人生中最荒诞、最疯狂,也最无奈的共识。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那片漆黑的河面。
夜色下的河水,波澜不惊,深不见底。但在他们眼中,那水面下,仿佛正有一双巨大而冰冷的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审视着他们刚刚做出的决定,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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