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在混乱的会场中炸开了花。
他那句话里透出的茫然与无辜,与他脸上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举起手中那份印刷精美的铜版纸材料,像是在向所有人展示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又像是在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奇怪……我这份材料上,写的好像也是一百五十万啊?”
这句话,成了压垮钱书明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可能!”他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射起来,那声尖叫撕裂了喉咙,带着破音的颤抖,“你胡说!我给你的明明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生,不是因为他自己意识到了失言,而是因为一股更巨大的声浪,从台下的人群中轰然爆发,彻底淹没了他的声音。
最先发出惊呼的,是坐在第一排,一直用笔记本电脑做会议记录的县府办副主任。他是个年近五十,以严谨细致着称的老笔杆子。此刻,他像是见了鬼,猛地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向身旁的同僚,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屏幕,脸色煞白。
“不止是投影!老张,你快看!我……我电脑里的文件,那个……那个数字,也自己变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仿佛他电脑里寄存的不是一份会议文件,而是某个恶灵的契约。
这声惊呼像一道指令,瞬间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刚才还仰头看着大屏幕的几百颗脑袋,齐刷刷地低了下去,目光死死地钉在了自己面前摊开的纸质文件上。
会场里出现了一秒钟诡异的死寂。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像是无数条冰冷的蛇,在礼堂的各个角落同时苏醒。
“我的天……”
坐在偏后位置的一个年轻科员,第一个叫出了声。他双手捧着那份文件,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他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地盯着纸上那一行关于石磨村拨款的数字。
他亲眼看见,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那个油墨印刷的、方方正正的“二”字,像是有了生命。它的笔画边缘开始变得模糊,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氤氲开来。然后,那团墨迹开始蠕动,收缩,变形,以一种违背所有物理常识的轨迹,重新勾勒、组合。
最后,一个清晰的、标准的宋体“五”字,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了原本“二”字的位置上。
紧接着,那个“十”字也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它中间那一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橡奇迹般地擦拭着,从浓到淡,从有到无,最后彻底消失,只留下一根孤零零的横杠。
油墨……活了。
“动了!纸上的字也动了!”他身旁的人也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发出了见鬼般的尖叫。
“快看你们的!你们的也变了!”
“这……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油墨还没干吗?!”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他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抹那个刚刚“变形”完毕的“五”字,指尖传来的,却是干透了的、光滑的纸张触感,以及那油墨印刷后留下的、轻微的凹凸感。
“嗡——”
整个会场彻底失控了。
如果说刚才大屏幕的变化,还可以用设备故障、电脑病毒这种现代科学的理由来勉强解释,那么此刻,这几百份分发到每个人手中的、白纸黑字的纸质文件,上面的油墨数字集体“叛变”,则彻底击溃了所有人的认知。
这不是科学,这是玄学。
这不是故障,这是神迹,或者说,是诅咒。
哗啦啦的声响在会场里连成一片,那是无数人因为震惊而下意识站起来时,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人们交头接耳,互相交换着自己手中的文件,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骇然,再到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他们发现,无一例外,每一份文件上的数字,都从“一百二十万”,变成了“一百五十万”。
仿佛有一位无所不能的“校对员”,在这一瞬间,巡视了整个会场,并以一种神鬼莫测的手段,修正了这个致命的错误。
钱书明呆立在原地,他听着耳边山呼海啸般的喧哗,看着眼前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大脑彻底宕机了。他之前准备好的所有台词,所有表演,此刻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策划了一场自以为完美的谋杀,结果子弹却在他的枪膛里,自己调转了方向,对准了他的眉心。
他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桌上那份作为底稿的文件。他的目光,像是移动了千斤的重物,终于落在了那一行关键的数字上。
【……一百五十万。】
那几个黑色的宋体字,在他的视野里扭曲、旋转,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嘲讽的漩涡,要将他的灵魂彻底吞噬。
“不……不……”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冷汗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从他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笔挺的西装。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又一个最近在机关里流传的、匪夷所思的传闻。
市水利局的周副局长,在会上被矿泉水瓶爆了头,从此被水“诅咒”,喝水呛、洗澡倒,看见大海的画面都窒息……
清水镇的张大强,被洒水车追着滋,最后和周副局长一起,两个大男人跪在纪委门口,哭着喊着求组织调查自己……
石磨村……冤魂……报应……
一个个碎片化的词语,在他混乱的脑子里拼接成了一个完整而恐怖的逻辑链条。
是他,是他做的手脚。
这个报应,是冲着他来的!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感觉吸入肺里的全是冰碴子。
相比于钱书明的魂飞魄散,林晚晴的内心,则掀起了另一种惊涛骇浪。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失态地叫喊,也没有去检查自己手里的文件。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她的目光,穿过眼前混乱的人群,越过那片骚动的海洋,牢牢地锁定在舞台中央那个孤单而平静的身影上。
是他。
一定是他。
林晚晴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苏正翻开发言稿,在那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写下那句批注的画面。
“祝愿我们清源县的会风越来越‘实’,让所有弄虚作假的内容,都显出原形!”
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这就是“显出原形”!
不是比喻,不是讽刺,而是字面意义上的,让虚假的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它本该有的、真实的样子!
这已经不是什么巧合,更不是什么神秘的背景。这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近乎于“言出法随”的恐怖力量!她看着苏正,那个在她眼中一直有些木讷、有些轴,但内心清澈干净的年轻人。此刻,他的身影在晃动的灯光下,被镀上了一层神秘而威严的光晕,变得既熟悉,又无比陌生。
主席台上,早已是一片死寂。
县长秘书颜世宽,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此刻终于彻底碎裂。他握着那支派克钢笔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凸起,几乎要将那支昂贵的钢笔生生捏断。镜片后的眼睛里,不再是幽深和算计,而是纯粹的、无法掩饰的震骇。
他精心布置的棋局,被掀了桌子。
不,不是被掀了桌子。是棋盘上的棋子,自己长出了脚,走出了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棋路,然后反过来,将他这个棋手,将死了。
而坐在最中央的县委书记周源,则早已站了起来。他没有理会台下鼎沸的喧哗,也没有去看身边脸色铁青的县长秘书,更没有去看那个已经瘫软如泥的钱书明。
他的目光,像两道灼热的探照灯,死死地锁在台上的苏正身上。
他扶着桌沿,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撼,有惊疑,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面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他从政几十年,见过大风大浪无数,处理过的突发事件不计其数。但眼前这一幕,已经超出了他毕生经验的总和。
他看着那个站在舞台中央,手足无措,一脸“茫然”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敢于直言清源县的弊病。
这个年轻人,在全县干部面前,引发了一场神鬼莫测的“奇迹”。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周源的脑子里,第一次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就在这片混乱的顶点,苏正又做了一个动作。他似乎是被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反应给吓到了,拿着那份“一百五十万”的报告,有些无措地向后退了半步,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身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自己那份手写的、粗糙的发言稿。
他翻开手写的稿子,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脸上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对着麦克风,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带着点委屈的音量说道:
“这就对了嘛……我自己的稿子上,记的也是一百五十万啊……”
这句话,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了会场里每一个人的脸上,也彻底击碎了钱书明最后的一丝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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