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一份关于“基层医疗困境”的督察报告,触目惊心!
夜,已经深了。
县委大院里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街道偶尔传来的车轮摩擦地面的轻响。三楼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像一座孤悬于黑夜海洋中的灯塔。
苏正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一张雪白的稿纸。
稿纸的左边,是陈光明局长那些装帧精美的“政绩”材料。铜版纸印刷,色彩鲜艳,每一页都散发着油墨的香气。上面是崭新的ct机,是窗明几净的特需病房,是陈光明陪同各级领导视察时那张标志性的、充满自信的笑脸。
稿纸的右边,是秘书小张整理出来的那几页单薄的表格。最普通的A4纸,黑色的宋体字,冰冷而枯燥。上面是逐年递减的乡村医生数量,是不断增加的乡镇卫生所关停名单,是那一串串代表着生命与健康的数字,一年比一年难看。
两堆材料,泾渭分明,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苏正的目光从左边移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回左边。他的神情很平静,握着笔的手也异常沉稳。从断崖村回来的一路上,那股在胸中翻涌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火,此刻已经沉淀下来,凝结成笔尖上一抹冰冷的寒光。
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咆哮也无法让断崖村的老人停止咳嗽。他要做的,是将这股愤怒,锻造成一柄足以刺破脓疮的手术刀。
他落笔了。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也没有痛心疾首的呼号。报告的开篇,是一组最直接、最冷酷的数据对比。
“一、清源县医疗资源投入现状分析”
“根据县卫健局年度工作报告,近三年来,我县卫生事业总投入共计7.8亿元。其中,用于县人民医院新住院部大楼建设、设备采购及升级维护的资金为4.1亿元,占总投入的52.5%;用于县中医院扩建及重点专科打造的资金为1.9亿元,占总投入的24.3%。”
苏正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将陈光明报告中最引以为傲的数字原封不动地摘录了下来,然后,笔锋一转。
“同期,全县17个乡镇卫生院及下辖村级医疗点,获得财政专项拨款共计2700万元,占总投入的3.4%。其中,9个被划分为‘偏远乡镇’的卫生院,三年获得拨款总额为450万元,人均年医疗基建投入不足10元。”
他没有用任何形容词,只是将两组数字并排陈列。一个52.5%,一个3.4%。一个光鲜亮丽的“政绩工程”,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民生底线。这巨大的落差,比任何声色俱厉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紧接着,他绘制了一张简明的图表。图表的一端是县城两大医院逐年攀升的门诊量和住院人次,另一端是全县乡镇卫生院门可罗雀、逐年萎缩的惨淡光景。一条向上的红线和一条向下的绿线,在纸上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剪刀差”。
数据是骨架,而填充血肉的,是那些活生生的人。
“二、基层医疗困境典型案例剖析”
苏正的呼吸微微一滞,脑海中浮现出断崖村那间昏暗的土坯房,和床上老人痛苦的喘息。
“案例一:龙溪镇断崖村村民李某某,男,67岁。一个月前因淋雨出现咳嗽、发热等症状。因村卫生所于一年前关停,自行采摘草药服用,未见好转。据家属口述及现场观察,目前已出现呼吸困难、夜不能寐、精神萎靡等严重状况,初步判断已由普通上呼吸道感染,拖延成慢性支气管炎急性发作,不排除发展为重症肺炎的可能。”
“从断崖村至龙溪镇卫生院(已无坐诊医生),需步行山路两小时。从龙溪镇至县城,需乘坐每日一班的客车,或租用当地‘黑车’,单程耗时三至四个小时,费用80至120元不等。对于一个年收入不足两千元的家庭而言,这构成了难以逾越的‘时间成本’与‘经济成本’。”
他将陈光明口中那句轻飘飘的“也就三个多小时”,掰开揉碎,变成了普通百姓身上一座沉重的大山。
笔尖稍作停顿,他又写下了第二个案例。
“案例二:大坪乡青石村村民王某,男,32岁。一年前因急性腹痛,在家中硬扛两天后,由家人凑钱租用农用三轮车送往县医院。据其家属回忆,路途颠簸近四小时,抵达县医院急诊科时,已无生命体征。事后经医生诊断,其初始病症为急性阑尾炎。该病症在医疗条件健全地区,属常见急症,治愈率极高,通常仅需小规模手术或保守抗炎治疗。但在青石村,一次小小的阑尾炎,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生命的悲剧。”
写下“悲剧”两个字时,苏正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没有停歇,将龙溪镇那份紧急报告里的内容,以及自己从卫健局档案中翻找出的其他案例,一一写入报告。每一个案例,都像一颗钉子,将清源县基层医疗那块千疮百孔的遮羞布,死死地钉在了纸上。
写完案例,苏正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办公室的窗户开着一道缝,深夜的冷风吹进来,让他滚烫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仅仅揭露问题是不够的。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他需要指出问题的根源,并给出解决的方向。
他再次提笔,写下了报告的第三部分。
“三、问题根源探析与初步建议”
“……当前我县医疗资源分配存在严重的‘倒金字塔’结构,资源过度集中于县级头部医院,基层医疗体系呈‘失血性’萎缩。究其根源,在于一种‘政绩可视化’的错误导向。部分负责同志,将工作重心放在易于展示、易于汇报的‘亮点工程’上,热衷于引进昂贵设备、兴建豪华大楼,以此作为向上级邀功、向外界宣传的资本。而对于投入大、见效慢、不易被看见的基层医疗网络建设,则采取消极应付、敷衍了事的态度……”
“这种以牺牲大多数人的基础医疗保障,来换取少数‘明星医院’光环的做法,严重背离了‘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是典型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
他的用词越来越犀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没有点陈光明的名,但报告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套囚衣。
最后,他提出了几点初步建议:立刻成立由县委牵头的专项工作组,对全县基层医疗现状进行彻查;重新调整卫生系统财政预算,设立“乡村医疗振兴专项基金”;出台针对乡村医生的定向激励政策,提高待遇,解决编制……
洋洋洒洒数千言,当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时,窗外的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苏正将这份沉甸甸的报告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白纸黑字,数据详实,案例惊心,分析透彻。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份调查报告,更是一份针对清源县整个医疗系统的精准“病历”,一份即将引爆官场的“檄文”。
他知道,这份报告递上去,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陈光明会恨他入骨,那些习惯了锦上添花、不愿意雪中送炭的干部,也会将他视作异类。
但他不在乎。
当他看到断崖村老人的眼睛时,他就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报告完成了,但还差最后一步。
苏正拉开抽屉,将那支普通的英雄牌钢笔拿了出来。笔身在晨光熹微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拔下笔帽,感受着那熟悉的、微凉的触感。
他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在末尾那片巨大的空白处,准备写下属于这份报告的最终批注。
这该是一句怎样的批注?
是“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还是“建议严查,绝不姑息”?
不。
苏正的嘴角,逸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对付陈光明这样的人,用常规的手段,就像用棉花去撞石头。
他要的,不是斥责,不是处分。
他要的,是让那些高高在上、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的人,亲身体会一下他们亲手制造的“困境”。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悬停在纸张上方,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手臂汇聚于笔端。
他要写下的,将是对这个病入膏肓的系统,最恶毒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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