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压抑的鼓声和念咒声如同鬼魅的低语,在镇子的各个角落隐隐传来,搅得人心惶惶。临时医棚前,更是冷清得只剩下小泉、阿蛮和几只不怕人的老鼠。白天的骚乱和那具被抬来的尸体,像一块寒冰,冻结了人们刚刚建立起的信任。
阿蛮气得像只鼓胀的青蛙,围着篝火直转圈,嘴里不停咒骂那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和“装神弄鬼的神棍”。鹦鹉也烦躁地啄着木桩,偶尔学两声跳大神的鼓点,然后鄙夷地“呸”上一口。
小泉坐在火堆旁,跳动的火焰映着他疲惫却异常平静的脸。他拨弄着一根柴火,忽然开口道:“阿蛮,去,把大家都叫来。愿意来的,都叫来。”
阿蛮一愣:“叫……叫他们干啥?还嫌不够乱吗?万一又来闹事……”
“不是闹事。”小泉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是说话。把道理,说明白。”
阿蛮看着小泉的眼神,虽然不解,但还是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去了。他挨家挨户地拍门,嗓门震天响:“喂!都出来!俺恩公有话说!关于瘟疫的!谁不来谁吃亏!怕个球!有俺在,鬼都不敢来!”
起初没人响应,甚至还有骂声。但架不住阿蛮锲而不舍地吼叫,加上一些心里本就半信半疑、或者纯粹想看热闹的人带头,渐渐地,医棚前的空地上,还是稀稀拉拉聚集起了一些人。大多远远站着,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好奇和未散的恐惧。
小泉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让火烧得更旺些,驱散了些许夜寒和人心里的寒意。他站起身,走到火光最明亮处,目光扫过众人。
没有指责,没有大道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大家晚上听到的鼓声,害怕吗?”他问得很直接。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低下头,有人小声嘀咕。
“我知道,大家怕。”小泉自问自答,声音平和,“怕病好不了,怕亲人再出事,怕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这很正常。”
他顿了顿,拿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这,像不像咱们镇子旁边那条河?”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瘟疫,就像这河里突然冒出来的脏东西、毒水。”小泉用树枝在“河”的上游点了点,“它不是凭空变出来的,也不是什么鬼神降罪。它可能来自上游死掉的动物,可能来自腐烂的植物,也可能……是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混了进去。这叫‘瘴疠之气’。”
他用最浅显的山林比喻,解释着病原和传播。
“这毒水进了河,人喝了,或者用这水洗菜做饭,毒就进了肚子。蚊子、苍蝇在病人和健康人之间飞来飞去,脚上沾了脏东西,也能把毒带过去。还有,接触了病人的呕吐物、汗水,不洗手就吃东西,毒也能钻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用树枝画着箭头,标注着“水”、“虫”、“接触”。这些在古人看来玄乎其玄的传播途径,被他用如此直白的方式勾勒出来,竟让不少人隐隐觉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那我家的符水……”有人忍不住小声问。
“符水烧成灰,还是水。”小泉看向那人,眼神坦诚,“灰喝进肚子,化解不了河里的毒,也杀不死身上的虫。它或许能让你心里踏实点,但治不了病。就像你对着山上喊‘石头别掉下来’,石头该掉还是会掉。”
一个粗俗却无比形象的比喻,让不少人哑口无言。
“那……那你那药,还有蛙跳,又是个啥道理?”又有人壮着胆子问,这也是所有人最大的疑惑。
小泉拿起一块泥巴,团了团:“咱们身上的病邪,就像这块又湿又黏的冷泥巴,死死糊在五脏六腑里,普通的热水冲不掉。”
他又拿起几块蝙蝠粪干(经过处理已无味)和一点象征月光草的干草:“我的药,就像这些性子霸道的东西。蝙蝠粪又寒又浊,能钻进泥巴里,把它搅和松了。月光草像个小太阳,给它加点热乎气儿。蛤蟆皮像个网兜,能把松动的泥巴往外拽。”
他手脚并用地比划着:“但这泥巴粘得太牢,光靠药力拽,容易拽破了,或者只拽掉一点皮。所以得蛙跳!”
他做出一个青蛙跳跃的姿势,虽然滑稽,但眼神无比认真:“一跳,一震,全身的气血就活络了,像给身体里刮起一阵大风!这风一吹,那被药力弄松了的毒泥巴,不就更容易被蛤蟆皮网兜给抖搂出来了吗?出汗,吐,拉,都是往外排毒的路子!”
这套“泥巴网兜大风”理论,虽然粗陋,甚至有些可笑,却奇妙地将那看似荒诞的疗法解释得有了几分“内在逻辑”。尤其是结合之前确实有效的现实,让不少听得云里雾里的人,心里反而踏实了些——原来不是瞎搞,是有“道理”的!
阿蛮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虽然他没完全听懂,但不妨碍他大声佐证:“对对对!俺恩公说得对!就跟俺掏堵塞的烟囱一样,光捅不行,还得在下头生火,烟道通了,灰才肯下来!”
这更接地气的比喻,引得一些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氛稍稍缓和。
小泉趁热打铁,指着远处还在冒烟的人家:“烧纸钱,拜鬼神,鬼神若真有灵,为何不一开始就阻止瘟疫?它们若需要香火,为何专挑病重的人下手?这分明是欺软怕硬!真正的力量,在于咱们自己!在于清理水源,灭杀蚊虫,保持洁净,按时用药!”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力量,穿透了夜色的迷茫和恐惧的壁垒。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脸上变幻的神色。怀疑、恐惧、迷茫,渐渐被思考、恍然和一丝重新燃起的信任所取代。
虽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立刻彻底摒弃千百年来的迷信思想,但小泉这番结合了直观比喻和朴素道理的“夜话”,如同一把铲子,狠狠地撬动了谣言和恐惧的根基。
那一夜,镇子里的鼓声和念咒声,似乎真的稀疏、微弱了不少。
然而,望着逐渐散去的人群,小泉的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他知道,暂时压下了谣言,只是治标。如何彻底杜绝那少数人的病情反复,根除这瘟疫的最后一丝尾巴,才是真正的难题。那需要更精准的药方,或者,找到并清除那个最根本的……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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