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批病患那“上吐下泻”后的显着好转,如同在最黑暗的屋子里猛地推开了一扇窗,阳光和希望瞬间涌了进来。求药的人群彻底疯狂,之前那点对药液味道和形象的恐惧,在活生生的疗效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木台前再次陷入混乱的争夺,乡勇们嗓子喊哑,胳膊累酸,才勉强维持住一条能称之为“队伍”的曲线。一碗碗墨绿色的“阴阳破瘴汤”被迅速分发下去,然后引发新一轮的呕吐、腹泻交响曲,以及随之而来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呻吟。
整个广场边缘,气味已经浓郁到了一种堪称“生化禁区”的地步。围观群众早已退到了百步开外,踮着脚尖,捏着鼻子,既嫌恶又好奇地眺望着这旷古奇景。
王大夫在茶楼上,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抠着窗棂,指甲缝里全是木屑。他看着下面那些竟然真的在好转的病患,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和医道信仰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那等污秽之物,怎么可能奏效?一定是巧合!是回光返照!对!肯定是!
就在第一批喝药的人陆续结束“排泄排毒”阶段,正瘫在地上喘气,感受着久违的轻松时,小泉看了看天色,午时已过,阳气最盛的时刻即将达到顶峰。
他知道,最关键、也是最艰难的一步,要来了。
他走到同样忙得满头大汗、看着病患好转正暗自庆幸的镇长面前,沉声道:“镇长,药力已初步化开毒邪,但深藏之寒湿尚未根除。需趁此时,行跳动之法,活络气血,将残毒彻底逼出。否则,药力郁结,恐有反复,前功尽弃。”
镇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冷汗唰地就下来了。来了!终究还是来了!那该死的、丢人现眼的青蛙跳!
他看着广场上那些刚刚缓过一口气、脸色依旧苍白的病患,又想想那光天化日之下集体蛙跳的恐怖画面,嘴唇哆嗦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小……小神医……你看大家刚吐完拉完,身子都虚着呢……是不是……缓一缓?或者……换个温和点的法子?”
小泉摇头,语气不容置疑:“时机稍纵即逝。此刻体内阳气被药力激发,正是一鼓作气之时。若等气机回落,邪气再度深伏,便更难根治。此法虽……看似不雅,却是最快最效之法。”
镇长脸皱成了苦瓜,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全镇的性命和好不容易出现的曙光,一边是全镇的脸面和尊严。
就在这时,那个最早好转、也是最早被鸟屎“临幸”过的壮汉,缓过劲来,听到了对话。他挣扎着站起来,虽然腿还有点软,却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跳!俺跳!小神医连那么苦的药都敢喝,俺们跳几下算个球!只要能好利索,让俺学狗叫都行!”
有人带头,其他刚经历了“吐泻排毒”、切身感受到药效神奇的病患,也纷纷附和。
“对!跳!俺也跳!”
“脸面能当饭吃?命要紧!”
“镇长!下令吧!”
民意如此,镇长还能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奔赴刑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广场(以及广场外围观群众)嘶声力竭地喊道:
“所有……所有敷了药、喝了汤的人!听令!即刻……于广场中央集合!按……按小神医指示……行……行跳动祛邪之法!”
声音回荡在广场上空,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悲壮。
静。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巨大的哗然和骚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听到这命令正式下达,那种冲击力还是让所有病患(以及他们的家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羞耻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淹没而来。
尤其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乡绅员外,此刻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让他们当众蛙跳?还不如直接给他们一刀来得痛快!
“吾辈读书人……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一个老学究捶胸顿足,差点背过气去。
“爹!咱不跳!咱回家!”一个富家小姐拉着她爹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
王大夫在楼上看到这情景,差点又燃起希望之火:对!抵制!快抵制啊!
然而,刚刚经历的痛苦和眼下真切的好转,像两条鞭子,抽打着他们。求生的欲望,最终还是战胜了可怜的羞耻心。
“跳吧……老哥……为了活命……”
“唉……跳吧跳吧……把脸揣兜里……”
人们哭丧着脸,如同被赶上架的鸭子,磨磨蹭蹭、一步三挪地汇聚到广场中央。那场面,不像是要去祛病,倒像是集体奔赴一个极其羞耻的刑场。
小泉强撑着身体,站在一个稍微高点的土堆上,亲自示范:“大家看我!双手触地,屈膝,然后蹬腿跃起!不必跳得多高,但要尽力舒展,让身体震动起来!”
他跳了几下,动作略显笨拙,但意思到了。
阿蛮则像个最严格的教官,拎着药杵在场边来回巡视,吼声如雷:“都动起来!没吃饭吗?用力跳!谁偷懒俺看得清清楚楚!跳不好邪气出不来,还得再喝一碗药!”
一想到那药的滋味,不少人打了个寒颤,跳得更加“卖力”了。
于是,白石口镇历史上最荒诞、最滑稽、也最悲壮的一幕,终于上演了!
成百上千的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此刻都放下了所有的身份和体面,在午后的阳光下,在无数围观者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开始集体模仿青蛙,笨拙地、羞愤地、却又不得不尽力地跳跃着。
“一、二!一、二!”阿蛮还在那喊着号子,试图让动作整齐点,结果更添滑稽。
扑通!有人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哎哟!有人动作不协调扭到了腰。
噗——!有人跳得太用力,又憋不住蹦出个响屁,引来周围一阵压抑的哄笑和更深的尴尬。
姿态千奇百怪,有的像垂死挣扎的蛤蟆,有的像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笨贼,有的干脆破罐子破摔,闭着眼瞎蹦跶。汗水混合着之前敷药的怪味,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鹦鹉兴奋地在空中盘旋,时不时发出不合时宜的点评:
“那个胖子!屁股撅太高!呱!”
“老头!没吃饭吗?呱!用力!”
“哎哟!摔个狗吃屎!呱!好看!”
王大夫在茶楼上,看着下面那如同群魔乱舞、伤风败俗到了极致的场面,气得浑身发抖,胡子直翘,最终实在看不下去,猛地关上窗户,眼不见为净:“耻辱!简直是白石口镇千古未有的耻辱!”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尴尬和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奇迹,再一次悄然发生。
随着跳跃的持续,汗水如同溪流般从每个人身上涌出。起初是正常的汗水,但很快,不少人发现,自己流出的汗水颜色似乎不太对劲,隐隐发黄,甚至带着一丝灰黑,而且气味也更加粘腻腥膻!
同时,那种药力发作时体内的躁动和痒麻感,随着跳跃和出汗,竟然真的在慢慢减轻!身体仿佛变得越来越轻快,胸口不再憋闷,头脑也越发清醒!
“咦?好像……真的舒服多了!”有人一边跳一边惊讶地喊道。
“是啊!出完这身汗,浑身松快!”
“这法子……虽然丢人……但好像真有用!”
欣喜的发现像野火般在跳跃的人群中蔓延。最初的羞耻和抗拒,渐渐被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和有效的喜悦所取代。跳跃的动作,也从最初的敷衍笨拙,变得稍微顺畅有力了一些。
镇长远远看着,看着那些虽然狼狈却明显气息好转的民众,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丢人是真丢人,但有效也是真有效……他捂着脸,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小泉疲惫地靠在阿蛮身上,看着广场上那副“群蛙乱舞”的奇景,看着汗水蒸腾中人们渐渐亮起来的眼神,终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最关键、最艰难的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虽然方式奇葩到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
但,有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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