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如同一把锈迹斑斑、却锋利无比的钝刀,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他所有的认知和骄傲。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车钥匙,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略显褶皱的家居服,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与滔天的怒意,驱车直奔那座他熟悉却又感到无比陌生的、他母亲沈静仪居住的郊外庄园。
夜色深沉,路灯昏黄的光线被飞速掠过的车窗切割成破碎的流光,映照在他紧绷如岩石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庄园的铁艺大门在他车灯照射下缓缓打开,如同某种沉默巨兽张开了口。他没有理会管家惊愕的目光,将车粗暴地停在主楼前,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沈静仪似乎刚从一场晚宴归来,还未换下精致的礼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端着一杯红茶,姿态依旧优雅从容。看到儿子在这个时间、以这样一种近乎失态的状态闯进来,她微微蹙了蹙精心描绘的柳眉,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延舟?这么晚了,怎么……”
她的话没能说完。
陆延舟几步跨到她面前,没有给她任何缓冲的余地,直接将那份被揉得不成样子的“附属协议”,“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了她面前那张价值不菲的黄花梨茶几上。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茶杯里的红茶漾起了涟漪。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压抑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妈!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沈静仪的目光落在那一团皱巴巴的纸上,当看清那模糊的标题和末尾自己那熟悉的签名时,她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脸上的优雅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但很快又弥合如初。她放下茶杯,抬起眼,看向盛怒中的儿子,语气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无奈:
“延舟,你冷静一点。不过是很多年前,一份未曾生效的、为了保障各方利益的普通文件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翻出来做什么?”
“普通文件?保障各方利益?”陆延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茶几上,逼近自己的母亲,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地低吼,“一份试图用股权和金钱锁死她、把她当成可以随意摆布的附属品的文件,在你眼里,就只是‘普通文件’?!”
他的声音在空旷华丽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绝望力量。
“五年前……你是不是拿着这东西去找过她?是不是?!”他几乎是咆哮着质问,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是不是你,让她以为这一切都是我默许的?是不是你,让她带着这份屈辱和绝望离开了我五年?!”
沈静仪在他逼人的视线和连珠炮般的质问下,脸上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渐渐褪去,显露出一丝被冒犯的冷意和属于她那个阶层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我见过她。”她坦然承认,语气不再温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理所当然,“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认为有必要让她清楚自己的位置,清楚进入陆家需要遵守的规则和付出的代价。我是在帮你扫清障碍,延舟!那样的女孩,背景复杂,心思活络,我不得不为你的未来,为陆家的稳定考虑!”
“我的未来?陆家的稳定?”陆延舟直起身,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母亲一般,用一种混合着心痛和荒谬的眼神看着她,“所以你就可以随意践踏她的尊严?用这种肮脏的手段去‘衡量’她、‘规训’她?妈,你知不知道,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拥有的,是比你这些冷冰冰的股权和规则珍贵千百倍的东西!”
“珍贵?”沈静仪冷笑一声,也站了起来,与儿子对峙着,语气尖锐起来,“她的珍贵,就是现在这样,让你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一样,深夜闯进来对自己的母亲大吼大叫吗?!延舟,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外人!”
“她不是外人!”陆延舟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却无比坚定的痛苦,“她是我爱的人!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而你,还有这份该死的协议,在五年前就差点毁了她,也毁了我!而现在,你又一次的出现,你那所谓的‘审视’和‘关心’,再一次把她推到了绝境!”
他指着那份协议,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就是这东西!就是你这套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试图用利益捆绑一切的逻辑,让她觉得在我身边没有平等,没有尊重,让她觉得她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意处置的附属品!让她对我说出‘我们都需要冷静,不要再联系’!”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力回天的绝望。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母子二人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冰冷与悲哀。
沈静仪看着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指控,看着他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对自己流露出的、近乎仇恨的目光,她脸上的冷硬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但那不是悔悟,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基于自身立场的不解和失望。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延舟。”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固执的疲惫,“我以为你会明白。”
“我不需要这样的‘为了我好’!”陆延舟后退一步,仿佛要拉开与眼前这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母亲的距离,他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彻底的冰冷和疏离,“你的‘为了我好’,代价就是失去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就是让我活在欺骗和误解里整整五年,就是让我……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伤害她的帮凶!”
他不再看自己的母亲,弯腰,捡起地上那份如同罪证般的协议,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要将其捏碎。
“这份协议,我会处理掉。”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万念俱灰的冰冷,“至于您……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介入我和她之间任何事。这是我的生活,我的选择,后果,我自己承担。”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家。
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却吹不散他心头那沉甸甸的、名为真相的寒意。他终于知道了五年前她离开的原因,知道了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深的毒刺是什么。
可是,知道真相,并不能带来解脱,反而让他更深切地体会到了林知意当年所承受的,以及现在所感受到的——
那种被最信任、最爱的人(或与之相关的一切)从背后刺入利刃的,彻骨的心冷。
而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份,已然冰封的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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