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嘉树见他如此直接，便也放下了所有客套。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崔大哥既然这么爽快，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他顿了顿，强调道，“既然我叫你一声大哥，你也别再叫我‘乔总’了，太生分，就叫我‘嘉树’吧。”
“好！嘉树老弟，痛快！”崔振平从善如流，立刻改了口，气氛似乎也更近了一层。
乔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什么难以启齿却又如鲠在喉的话：“我就直说了。我岳父，周董，他昨天刚从日本回来。”他提到周宜珂时，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最近……居然迷上了一个搞艺术的女人，叫陶丽丽，是‘白盒子美术馆’的老板。他被迷得晕头转向，竟然一下子要给她投资四千五百万，开什么分馆！”
“四千五百万？！”崔振平即便见多识广，也被这个数字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端着茶杯的手都顿在了半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我的老天爷……这得是什么样的天仙狐狸精，能有这么大本事，让周总这样的人物都肯下这样的血本？”他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乔嘉树于是将陶丽丽其人，以及她如何说服周宜珂投资东京分馆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崔振平。说完，他脸上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愤懑和不平，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上收紧：
“崔大哥，你说，我们在这个位置上，辛辛苦苦，为了集团的项目，想批个八十万的经费，都得层层过关，看尽脸色，甚至……甚至还得想些别的办法。”他隐晦地提到了之前的事，不由得语气激动起来，“可那个女人呢？就凭几分姿色、几句好话，轻轻松松就能从我岳父那里拿走四千多万！这凭什么？我心里……我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太不平衡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因对比而产生的强烈屈辱感和嫉妒，将这私密的房间变成了宣泄情绪的树洞。
崔振平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似乎在借此整理思绪。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摆出了一副老臣分析君王的姿态，语气带着几分追忆和洞察：
“嘉树啊，”他语重心长地说，“不瞒你说，我跟随周总，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十年了。不敢说完全看透他，但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他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周总这个人呢，做生意、看项目，那是绝对的精明仔细，眼光毒辣，不然也挣不下这偌大的家业。但在另一方面，他骨子里又有一股江湖人的豪爽气，他很重情义。”
他略微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内部消息：“就我知道的，周总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细算下来，至少也得有那么五六个，还有我不知道的，那就更多了吧。他对这些女人啊，说不上多上心，从来不会让她们掺和集团的正事，充其量也就是解个闷吧。不过在钱财方面，倒是从没有亏待过谁。每次关系差不多了了，他都会给人家一笔相当丰厚的‘补偿’，少则几十万，多的，我记得有一个，好像拿到了一百万。这在他看来，大概就是银货两讫，图个清静。”
乔嘉树点点头，这和他从周若媛那里听到的情况很相似。
说到这里，崔振平的语气加重了些，又强调道：“但是！”他看向乔嘉树，“像这次这样，一开始就奔着四千五百万去，而且还不是直接给钱，是正儿八经以投资名义进行的，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这说明什么？”
他自问自答，“这说明，周总对这位陶老板，恐怕不是一般的喜欢，这是真动了心了，甚至可能……有点昏头了。”
乔嘉树听着他的分析，脸色更加阴沉，他咬着牙，那股不甘心几乎要化为实质：“是啊，崔大哥，你说得对。可是…可是我他妈的就是不甘心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甚至有些口不择言，“那感觉…那感觉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他把本该属于…属于我们的钱，白白扔给了外人！”他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了周家财富继承者的角色。
崔振平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抛出了一个现实而尖锐的问题：“那…嘉树老弟，你不甘心，你想怎么样呢？”他的目光锐利，似乎在试探乔嘉树的底线和胆量。
乔嘉树被问得一怔，满腔的愤懑似乎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出口。
他一下子泄了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有些茫然和求助：“我……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所以才来找大哥你，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经验比我丰富得多。”
崔振平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摊了摊手，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却无比现实：“嘉树老弟，你太高看我了。说实话，我崔振平说破大天，也就是个给周氏集团打工的高级经理人。老板要把自己的钱给谁花，怎么花，那是老板绝对的权力和自由。我这样的人，哪有半点说话的资格？”他的话语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也巧妙地划清了自己作为“打工人”的界限，将难题又抛回给了乔嘉树。
乔嘉树见崔振平也表示无能为力，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沮丧和失落。刚刚燃起的、希望对方能拿出什么奇谋妙计的期待，瞬间落空。雅致的房间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只有淡淡的檀香和茶香在空气中无声流淌。
崔振平默默观察着他的表情，手指在光滑的茶台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更为推心置腹：“嘉树啊，”他身体前倾，拉近了些距离，“既然你这么信任大哥，找到我这儿来了。那…我就再多说一点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对，仅供你参考。”
乔嘉树立刻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崔大哥，你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崔振平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光：“目前这个阶段，周总正在兴头上，我们确实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能阻止这件事。就像我刚才说的，周氏集团整个都是周总的，他是唯一的舵手，他的钱想往哪个方向流，我们这些船上的人，确实无权，也更无力去强行改变航向。”
他话锋一转，透出一丝引导的意味：“但是，舵手虽然决定了方向，水下的暗礁却未必清楚。我想…你不妨先从这个陶丽丽本人身上动动脑筋。想办法，私下里仔细调查调查她的底细。比如她的过往经历、社会关系、财务状况，甚至……她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把柄或者特别迫切的需求。”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乔嘉树，“有时候，了解你的‘对手’，比直接对抗强大的舵手更有效。等我们掌握了足够的东西，到时候……或许就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和方法，再见机行事了。”
乔嘉树仔细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崔振平的话虽然没有给出具体方案，却指明了一个可行的方向和思路，让他感觉不再是完全的无计可施。他觉得这番话确实在理，立刻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郑重地向崔振平敬了一下：“崔大哥，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谢谢你的指点！以后在这件事上，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大哥你，一定要多多帮我，多多给我出主意啊！”
崔振平也端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脸上露出可靠的笑容：“嘉树老弟放心，这是自然。不用你说，大哥我也会尽力帮你的。咱们兄弟之间，不必客气。”
两人将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之间的联盟关系似乎在这杯茶中又加固了几分。之后，他们又闲聊了一些集团里无关紧要的闲话，大约一刻钟后，才一前一后地站起身，推开移门，走出了这个曾进行过一番密谈的幽静房间。
老板娘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两人从房间出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亲自送客。她步履轻盈，旗袍的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崔振平对她笑道：“老板娘，你这地方不错，茶也好，清静。以后我和我兄弟还会常过来坐坐。”他特意侧身，示意了一下乔嘉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我这位兄弟，姓乔。”
老板娘一听，那双精明的眼睛立刻在乔嘉树身上转了一圈，笑容更加热切。她迅速从旗袍侧襟的口袋里取出一张设计雅致的鎏金名片，双手恭敬地递到乔嘉树面前，声音又软又甜：“乔总！哎呀，真是贵客！失敬失敬！以后您可一定要常来呀，把我这儿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乔嘉树也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从西装内袋中取出自己的名片盒，抽出一张设计简洁却不失格调的名片，递还给老板娘：“老板娘太客气了。”
老板娘接过名片，低头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印着“周氏集团”、“技术部副经理”、“乔嘉树”等字样。她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奉承话张口就来：“哎呦！乔总您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这么年轻就在周氏集团担任技术部的经理了，真是了不得！未来肯定不可限量！”
一番话说的乔嘉树很是受用，他谦虚地摆手，说：“您太夸奖了。”
一旁的崔振平闻言，意味深长地哈哈一笑，插话道：“老板娘，你这眼光还得再练练。我们嘉树老弟啊，以后的前途，可远不止一个技术部经理这么简单呐！”他的话留足了想象空间，引得老板娘又是一阵心领神会的恭维，连连称是。
她一路说着讨喜的话，亲自将两人送到了那扇不起眼的院门口，看着他们走出去，才轻轻将门合上。
走到略显冷清的小巷里，傍晚的空气带着凉意。崔振平停下脚步，对乔嘉树说：“嘉树老弟，想必你接下来还有要事处理，我就不耽误你时间，拉着你吃饭了。咱们改日再聚。”说完，他很是知趣地抬手拦下了一辆恰好路过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对乔嘉树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先行坐车离开了。
乔嘉树独自站在初春夜晚微凉的街边，看着载有崔振平的出租车尾灯，如同两颗猩红的眼睛，迅速模糊并最终消失在昏暗巷口的拐角处。
周围的寂静瞬间包裹了他，只有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反而衬得这小巷愈发空寂。这份寂静，让他刚刚在“云巅会所”那间隐秘茶室里被崔振平的话语点燃、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的种种阴暗念头，此刻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野兽，更加清晰、更加汹涌地在他脑海中翻腾起来。
调查陶丽丽……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可靠、且不易被察觉的人去执行。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盘旋。崔振平指明了方向，但具体找谁去做这件隐秘且风险极高的事？他需要一个既能接近目标，又有着足够动机为他所用，并且嘴巴足够严实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是了，怎么早没想到这个人！
一个有软肋、有所求的人，才是最好掌控的棋子。
这个认知让乔嘉树的心脏猛地加速跳动了几下，一股混合着找到解决方案的兴奋和利用他人弱点的冰冷决绝的情绪掠过心头。这个人，无疑是目前最理想的人选。
他不再犹豫，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半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他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存下后几乎从未联系过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后，他用一种刻意保持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意味的语气说道：“你好，我是乔嘉树。晚上有空吗？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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