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窗户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林强用袖子擦了擦,继续低头刷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客厅里传来岳母高亢的笑声和电视节目的嘈杂声,却无人问问他是否也需要一杯热茶。
这是他在这个家的第八年。
“林强,把这些水果也切了,明早小雅起床要吃。”岳母端着一盘草莓走进厨房,随手扔在案板上,几颗草莓滚落到刚擦净的台面上。
“好的,妈。”他应声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八年前,他还是个有抱负的平面设计师,虽然出身普通,但才华受到业内认可。与陈小雅相爱时,他曾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陈家是本地有名的商人家庭,起初极力反对这桩婚事,最终妥协的条件是林强入赘陈家,住进这栋三层别墅。
“你就是图我们陈家的钱!”第一次家庭聚餐时,岳父醉醺醺地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这样说道。
那时林强还会辩解:“我是真心爱小雅的。”
现在,他不再费口舌了。
“切完水果把车库也打扫一下,乱七八糟的,看着就心烦。”岳母补充道,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厨房。
林强机械地洗着草莓,水冰冷刺骨。他想起上周设计公司老同事聚会,大家都事业有成,只有他,因为陈家“需要随叫随到”,被迫放弃了职业发展。
“林强不就是吃软饭的吗?”一次他偶然听到小雅和闺蜜通话时这样说。
他闭上眼,草莓的汁水染红了他的指尖。
“爸,我的玩具车坏了!”六岁的儿子磊磊跑进厨房,举着一辆掉了轮子的小车。
林强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来,爸爸看看。”
他仔细检查着小车,试图用铁丝固定轮子。在这个家里,只有磊磊看他时眼神里没有轻蔑。
“修好了吗?”磊磊期待地问。
“马上就好。”林强微笑着,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还像个人。
“磊磊!过来让外婆看看新衣服合不合身!”岳母在客厅喊道。
孩子跑了出去,林强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深夜,林强躺在床上,身边的小雅背对着他玩手机。
“店里最近缺个负责人,爸让你明天去帮忙。”小雅突然说,语气不像商量,更像通知。
“可我答应了下周参加磊磊的亲子活动,而且我有些设计私活想——”
小雅打断他:“你那点收入够干什么?店里一个月流水抵你一年挣的。就这么定了。”
林强沉默。三年前,他曾有机会与朋友合开设计工作室,陈家一致反对,说“丢人现眼”。
“你听见没有?”小雅转过身,眉头紧锁。
“听见了。”他轻声回答。
小雅满意地转回去继续玩手机。林强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想起多年前他们恋爱时,小雅曾说他眼中有“星星一样的光”。现在,那光早已被漫长的漠视浇灭。
第二天在陈家经营的超市里,林强被岳父当众训斥。
“这么简单的账目都搞不清楚?真不知道你还能干什么!”岳父的声音在整个超市回荡,员工们低头工作,假装没听见,但林强能看到他们嘴角的弧度。
“对不起,爸,我重新做。”
“废物。”岳父低声嘟囔,但足够让周围人听见。
林强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紧紧握住圆珠笔,直到指节发白。
午餐时间,他独自坐在仓库里,打开手机相册,翻看多年前的设计作品。那些创意和色彩属于另一个林强,一个他几乎认不出的自己。
“姐夫,爸让你去卸货。”小雅的弟弟陈浩推门进来,连门都没敲。
“马上。”林强锁上手机屏幕。
陈浩二十出头,大学辍学后就在家无所事事,却被岳父委以重任。他斜眼看着林强:“小心点,别像上次那样摔坏箱子。”
林强点头,没有说话。他早已学会把愤怒咽下,像吞咽玻璃渣一样习惯。
周末是岳母的生日宴,陈家邀请了近三十位亲友。别墅里张灯结彩,林强却是唯一一个从清晨就开始忙碌的人。他负责布置场地、准备食材、接待客人,却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
“林强,酒没了,去酒窖拿几瓶好的。”“姐夫,空调开大点,热死了。”“小林,车库门口有辆车挡道,去处理一下。”
命令一个接一个,他像陀螺一样旋转,汗水浸透了衬衫。
宴会达到高潮时,岳父突然敲杯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岳父微醺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角落里的林强身上。
一瞬间,林强感到一丝荒谬的希望。也许今天,在这个特殊的日子...
“要不是林强任劳任怨地帮忙,我们也没法享受这么完美的聚会。”岳父笑着说,宾客们纷纷点头,“所以说,招个上门女婿还是有好处的,比雇保姆划算多了!”
哄堂大笑。
林强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看到小雅也在笑,前仰后合;岳母捂着嘴,眼角笑出了眼泪;连陈浩都对他举杯示意,表情讥诮。
八年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婚礼上岳父“提携穷人”的祝酒词;磊磊出生时岳母坚持让孩子随母姓;每次家庭聚会他都是笑柄;小雅日益增长的不屑;他放弃的工作、尊严、梦想......
“林强,傻站着干嘛?给大家倒酒啊!”岳母催促道。
他没有动。
“听见没有?”岳父皱眉,语气不悦。
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看戏的期待。
“我去拿点东西。”林强轻声说,转身走向工具间。
他的脚步异常平稳,内心从未如此平静。多年来困扰他的犹豫、自责、恐惧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确定感。
在工具间,他的目光掠过各种工具,最后停在一把斧头上。那是去年冬天他劈柴用的,岳父曾抱怨斧头太钝,让他好好打磨。
他拿起斧头,手感很熟悉。
当他走回宴会厅时,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小雅。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林强,你拿斧头干什么?”她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宾客们还没反应过来,依然保持着微笑。
岳父站起身:“你想干什么?疯了吗?”
林强没有回答。他看着岳父那张肥腻的脸,想起无数次当众受辱的场景。
“你、你冷静点。”岳父向后退去,撞翻了椅子。
最先尖叫的是岳母,但声音很快戛然而止。
混乱中,林强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多年来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碎裂了,虽然是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
当警笛声由远及近时,他坐在血泊中,给磊磊写了张纸条:
“儿子,长大后,一定要做你自己。”
他知道这毫无意义,但还是写了。
窗外,红蓝灯光交替闪烁,映照着这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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