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寒风吹过县城老街，王磊站在自家小超市门口，看着对面宾馆张灯结彩。大红喜字刺眼得很，那是他表哥赵强家的产业，明天就要在那里举办一场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参加的婚礼。
王磊点起一支烟，雾气模糊了视线。五年的感情，到头来竟是这样荒唐的结局。
三个月前，也是在这条老街上，他和女友林小雨并肩走着。
“我妈说了，八万八的彩礼，不多。”林小雨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秋意。
“五年了，小雨，我们五年的感情就值八万八？”王磊停下脚步，“你家这是卖女儿吗？”
林小雨眼圈顿时红了：“王磊，你说话别这么难听。这是我们那儿的规矩，我闺蜜们都是这个数，凭什么我就该少？”
“规矩？感情不是最大的规矩吗？”王磊声音提高了八度，“我爸妈买房的首付都快凑不齐了，你家还要八万八？”
街坊邻居从店里探出头来，林小雨脸涨得通红，低头快步走开了。
那天晚上，王磊找表哥赵强喝酒诉苦。赵强比他大两岁，从小就是孩子王，王磊一直把他当主心骨。
“兄弟，我早就想劝你了。”赵强给王磊满上一杯白酒，“林小雨这样的女人，眼里只有钱，根本不值得你掏心掏肺五年。”
王磊闷头喝酒，一言不发。
“听哥一句，硬气点，这彩礼一分不能加。”赵强拍着桌子，“她要真有感情，就不会逼你。现在就这样，以后还得了？这种女人，不能要！”
王磊苦笑：“可五年了，哥...”
“五年算什么？总比一辈子憋屈强！”赵强义正词严，“她要走就让她走，我看离了你，她上哪找你这样的条件！”
王磊心里堵得慌，却又觉得表哥说得在理。
接下来的日子，王磊和家里统一阵线，坚决不让步。林小雨家也觉得脸上无光，不肯低头。两家人僵持着，婚事就这么卡住了。
让王磊没想到的是，这段时间，赵强常以“劝和”为名，私下联系林小雨。
“磊子就是轴，其实人不错。”赵强在微信里对林小雨说，“你们五年的感情，可惜了啊。”
林小雨发来个哭脸：“强哥，我不是非要那八万八，可我爸妈要面子，我也有苦衷。”
“我理解，姑娘家的青春有几个五年？”赵强体贴回应，“要是换了我，肯定不让你受这委屈。”
渐渐地，林小雨和赵强聊得越来越多。有时是抱怨王磊的固执，有时是诉说自己的委屈，赵强总是耐心开解。
十月中旬，王磊和林小雨大吵一架后彻底分手。
那天晚上，王磊醉得不省人事，赵强把他扶回家后，转头就给林小雨发了消息：“你放心，我会好好劝他的。你这么好的姑娘，是他不懂得珍惜。”
十一月底，王磊还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却隐约觉得赵强有些不对劲。表哥不再陪他喝酒解愁，反而总是神神秘秘地接电话，说话也躲躲闪闪。
“哥，你最近忙啥呢？”一次家庭聚餐上，王磊随口问道。
赵强眼神闪烁：“没啥，店里忙。”
王磊母亲插话：“小强是不是谈恋爱了？听说最近总和一个姑娘逛街呢。”
赵强讪笑：“姑妈您消息真灵通。”
“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王磊父亲也来了兴趣。
赵强含糊其辞：“到时候一定带回来，现在还不确定呢。”
王磊注意到表哥耳根发红，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是赵强紧张时的一贯表现。
元旦那天，王磊去赵强家送年货，在客厅茶几上看到一个眼熟的发夹——那是林小雨最喜欢的发夹，他五年前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给她的。
“这发夹...”王磊拿起发夹，手心出汗。
赵强一把夺过，强装镇定：“随便买的，准备送人的。”
王磊没再追问，但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他想起这几个月来赵强的反常，想起林小雨和他分手时的决绝，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一月中旬，王磊母亲红着眼眶从外面回来，一把夺下王磊手中的烟：“你还有心思在这抽烟？你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吗？”
“传什么？”王磊一头雾水。
“你表哥赵强...他要结婚的对象，是林小雨！”母亲几乎是吼出来的。
王磊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造孽啊！那可是你谈了五年的女朋友！他们赵家怎么能这么欺负人！”母亲捶胸顿足，“街坊邻居都在看笑话呢！”
王磊浑身发抖，掏出手机拨通赵强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哥，外面传的是真的吗？”王磊声音嘶哑。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传来赵强平静的声音：“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了。是的，我要和小雨结婚了。”
“你...你和她什么时候开始的？”王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这不重要。”赵强语气依然平静，“重要的是你不懂得珍惜的人，有人珍惜。”
“赵强！你他妈还是人吗？”王磊失控大吼，“五年的感情！那是我爱了五年的女人！”
“爱？”赵强冷笑，“你爱她连八万八都不愿意出？王磊，别自欺欺人了。你不愿意给彩礼，有人愿意给！她要八万八，我给十八万八！”
王磊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喜欢她，碍于咱们表兄弟的关系，我不好说。”赵强继续道，“结果你不愿意出彩礼，我愿意啊！”
电话被挂断了，王磊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腊月二十八，婚礼前夜，王磊父亲来到儿子房间：“明天你必须去参加婚礼。”
“我不去！”王磊红着眼睛。
“你必须去！”父亲拍桌子，“不去更让人看笑话！咱们王家不能丢这个脸！”
于是，腊月二十九上午，王磊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走进了对面宾馆的婚礼现场。
酒店宴会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王磊的出现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不少宾客用同情、好奇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打量着他。
“磊子来了！”赵强的父亲——王磊的舅舅——热情地迎上来，眼神却闪烁不定。
王磊面无表情地递上红包。
“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红包。”舅舅讪笑着接过。
王磊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尽量避免与人对视。他看见自己的父母坐在主桌旁，脸色铁青，而舅舅和舅妈则满面春风，招待着各方来宾。
“新娘子来了！”门口一阵骚动。
王磊抬头，看见林小雨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赵强的手臂走进来。她比三个月前瘦了些，但依然美丽动人。当她的目光与王磊相遇时，迅速移开了。
司仪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新郎新娘的“浪漫爱情故事”，宾客们鼓掌欢呼，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婚礼。
敬酒环节，赵强和林小雨终于来到了王磊这一桌。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和小雨的婚礼。”赵强满面红光，特意看向王磊，“表弟，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王磊端起酒杯，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林小雨低着头，轻声说：“磊...王磊，谢谢你能来。”
王磊看着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如今却成了自己的表嫂，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嫂子。”
这一声“嫂子”叫出口，林小雨浑身一颤，赵强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王磊举起酒杯，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几桌听见：“祝你们，一个得偿所愿，一个求仁得仁。”
他特意加重了“得偿所愿”四个字，目光直视赵强。
赵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笑容：“谢谢表弟。对了，我和小雨打算蜜月去海南，你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这话听着平常，却像一把刀子捅进王磊心里。他和林小雨曾经无数次计划过去海南旅行，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行。
“不用了。”王磊放下酒杯，“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不顾父母的眼神阻止，转身离开了宴会厅。走出宾馆大门，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却觉得比里面的气氛清爽得多。
“王磊！”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王磊转身，看见林小雨提着婚纱下摆追了出来。
“还有事吗...嫂子？”王磊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林小雨气喘吁吁地站定，脸上妆容精致，眼神却疲惫：“对不起，但我希望你知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王磊冷笑，“我想的是我谈了五年的女朋友，因为八万八彩礼和我分手，然后转身嫁给了我表哥，收了他十八万八的彩礼。这剧情，连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是你先不要我的！”林小雨眼圈红了，“你说我和我家只认钱！”
“所以你就用行动证明你不是？”王磊讽刺道。
林小雨咬着嘴唇：“我和赵强...他是在我们分手后才...”
“得了吧！”王磊打断她，“我表哥茶几上那个发夹，我两个月前就看见了！你们早就搞在一起了，是不是？”
林小雨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王磊苦笑摇头：“林小雨，你和我分手，我虽然难受但能理解。可你找谁不好，偏偏找我表哥？”
“因为只有他理解我！”林小雨突然激动起来，“那段时间，只有他愿意听我说话，理解我的难处！而你，除了指责还会什么？”
王磊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女人，突然觉得陌生起来。
“王磊，你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林小雨抹了把眼泪，“你总觉得钱不重要，感情最大。可你有没有想过，彩礼代表的不是钱，而是一种态度？是你愿不愿意尊重我和我家的态度！”
“所以赵强给你十八万八，就是尊重你了？”王磊反问。
“至少他愿意为我付出！”林小雨几乎是喊出来的。
这时，赵强也追了出来：“小雨，外面冷，回去吧。”
他很自然地搂住林小雨的肩膀，像是在宣示主权。林小雨没有抗拒，顺势靠在他怀里。
王磊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无比讽刺。五年的感情，抵不过三个月的殷勤和十万块的差价。
“表哥，恭喜啊。”王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得偿所愿了。”
赵强面色不变：“表弟，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
“是啊，勉强不来。”王磊点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我只是好奇，你是真的爱她，还是单纯想赢我？”
赵强表情微微一僵，随即恢复：“我当然爱小雨。”
“那就祝你们幸福吧。”王磊转身欲走，又停下来，“对了，有句话忘了说——你们俩，挺配的。”
这句话里的讽刺让赵强和林小雨同时变了脸色。
王磊大步离开，不再回头。寒风中，他听见赵强在身后喊：“王磊，商场如战场，情场也是！成王败寇，别怨天尤人！”
王磊没有回应，只是举起手挥了挥，不知是告别还是不屑。
走在县城的老街上，王磊点起一支烟。三个月前，他还以为会和林小雨走过余生；现在，她却成了他的表嫂。
街坊邻居的议论声隐约传来：
“听说了吗？老王家的儿子，女朋友被表哥抢了！”
“现在的姑娘啊，都现实得很，谁给的钱多跟谁呗。”
“也不能这么说，老王儿子也太抠门了，五年感情，八万八都不愿意出。”
王磊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他突然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林小雨时的情景。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在赵强家的宾馆做前台，他去送东西，她抬头对他微笑，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
五年，原来什么都可以改变。
腊月的风吹得更紧了，王磊裹紧外套，吐出一口烟雾。前方，老街的尽头是新修的大道，车来车往，不知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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