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幸猛地回过头,警惕地用那深不见底的眼洞扫视身后,但除了静静伫立的神像、点缀的植物以及几位安然自若的信徒,空无一物。那声音并非来自它们,也并非来自前方。
………
雾幸没有立刻遵从那个声音坐上石椅,而是带着一丝谨慎,先退出了这座小小的神殿。它需要弄清楚声音的来源。
当它踏出神殿,重新沐浴在苍绿之径柔和的光线下时,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远处湖面的景象吸引。那位形似巨大蛞蝓的古老存在——乌恩,正静静地悬浮在清澈的湖面之上,周身散发着温和而磅礴的生命气息。而祂那深邃的目光,已然从神殿方向转移,正准确地落在雾幸身上。
“你好,小外来者。”乌恩的声音再次直接响彻在雾幸的意识中,温和而带着一丝了然,“之前那场微不足道却遍及多处的地震,我也注意到了。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驾驭着一台‘庞然巨兽’,挖通了联通各个区域的隧道。”
雾幸没想到这位神明会直接提起这事,它定了定神,决定开门见山:“你好,乌恩神。可以……给我那个护符吗?”它指的是乌恩之形
“那个护符?”乌恩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就那个。”雾幸试图用意念传达出乌恩之形护符的形象。
“???”乌恩的回应带着更浓的困惑,似乎并未接收到雾幸的脑补图像,或者此地此时根本不存在雾幸认知中的那个护符。
片刻的沉默后,乌恩温和却坚定地反问:“哦?不过,我为什么要给你呢?”
“???”这下轮到雾幸彻底疑惑了。在它的游戏记忆里,小骑士来到这里,乌恩几乎是无偿赠予了护符,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就行不通了?
似乎看穿了雾幸的疑惑,乌恩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与告诫:“你身上的‘恨’……很多,多得甚至有些让人害怕。交织着对特定目标的愤怒与更广泛的怨怼。将可能增强你力量的东西交给你,我恐怕你会将其化为伤害他人的利器。那样,这个护符岂不成了帮凶?”
“我的‘恨’很多?”雾幸怔住了,下意识地开始反思。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作为插画师接单时遇到的种种不愉快,某些单主在草稿阶段不置可否,却在成图后百般挑剔;生活中那些讨厌的人,曾经的校园霸凌者,后来背叛自己的所谓好友,网络上无端辱骂的陌生人……还有,家人。
“家人”这个词的出现,让雾幸的意识剧烈波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自责涌上——我真是该死啊,明明是养育我的人,我竟然……
但紧接着,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童年时,父亲和爷爷酒后失态拿自己出气的拳头;母亲即使清醒时,也会因为一些小事——比如自己用零花钱给她买了份礼物(“乱花钱!”),或是考试成绩不理想——而招致的打骂,动手者取决于谁先知道了成绩;在学校受了欺负,回家得到的回应永远是冷硬的“打回去”;甚至,他们未经商量,就私自篡改了自己辛苦填报的高考志愿!
可真是……前途光明我看不见,道路曲折我走不完~ 一股深沉的无力与悲凉弥漫开来。
…………
“小家伙,你还好吗?”乌恩温和的声音将雾幸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不要被家人过去的所作所为完全冲昏了头脑,或许……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那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为你好’。”祂试图安慰。
“呵,为我好?这可是他们的常用话术啊!”雾幸发出一声冷笑,尽管没有嘴,但那声音里充满了深刻的嘲讽与苦涩。它周身原本平静的阴影似乎都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翻腾起来,面具下的“脸色”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
它用那空洞的眼洞做了一个类似“深呼吸”的动作,竭力让激荡的情绪平复下来。理智与愤怒在内心激烈交锋,最终,前者艰难地占据了上风。
雾幸定了定神,目光重新聚焦在乌恩身上,缓缓说道:“抱歉,刚刚失态了。”它的语气虽然依旧有些生硬,但已经明显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没关系,”乌恩的声音带着歉意,“我更害怕你会因我的话语而失控,伤害到这里。刚才,是我不小心激怒了你。”
“不不不,”雾幸连忙摇头,用阴影构成的手挠了挠自己光滑的头壳,“憎恨家里人……反思下来,或许也是我的偏执。对了,既然您是神明的话……”
它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忏悔’,就会得到‘原谅’,是吗?我知道这或许没什么实际作用,但至少……能让我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说完,它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
乌恩的声音更加柔和了:“没有攻击,没有伤害这里的任何生灵,甚至在被点出后能够反思自身……这本身就是一种善意的姿态,是最好的‘忏悔’。你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孩子,你本应是个好孩子的……”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雾幸自嘲地打断。
但随即,它的语气又发生了奇妙的转变,带着一丝在这个世界才感受到的、陌生的轻松:“而且,在这里获得新生反而更有意思啊!我甚至……还可以被当成孩子看待。”
它那深黑的眼洞似乎望向了远方,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
“谁不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被真心关爱着的孩子呢?”
………
雾幸与乌恩又交谈了一会儿,内容涉及它的来历,它的迷茫,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复杂感受。乌恩始终以包容和温和的态度倾听着。
“好了,”最终,乌恩的声音打断了交谈,“这是给你的……一份礼物,或者说,一份补偿。再聊下去,我都要觉得自己是个揭人伤疤的罪恶家伙了。”随着祂的话语,一个散发着柔和绿色光芒的护符缓缓凝聚,飘落到雾幸面前。
雾幸伸手接住,仔细打量。这并非它预想中的蛾羽披风护符。这是一个造型奇特的护符,主体是一颗由荆棘缠绕而成的心脏模样,那些尖锐的荆棘取代了原本应该是血管的位置,周围点缀着几片嫩绿的叶子。护符底部,荆棘紧紧缠绕,却从中倔强地盛开出一朵纯白的小花。护符的背景图案类似于梦之精华,但呈现出生机勃勃的翠绿色,并且散发着温和的光晕。
很好,不是那个“乌恩之形”。雾幸心里松了口气,但隐隐又有点因为不是预期之物而感到的失望。
“好了,我感受到你有一丝失望,”乌恩仿佛能读心般说道,“但是,小家伙,这可不是你印象里那个需要不断攀爬的东西。它的作用是……让那些意图攻击你的人,在出手前产生放弃的念头,并且还有一定概率,将他们试图施加的伤害反弹回去。但前提是,别人主动伤害你,而非你先攻击别人。它很适合你现在的心境,但我仍建议你……尽量不要陷入打打杀杀的纷争。”
雾幸摩挲着这个蕴含着宁静与反击双重意味的护符,问道:“它有名字吗?”
“现在有了,”乌恩的声音如同微风拂过湖面,“就叫它——‘苍绿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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