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洛喘息着站稳,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房间内的陈设依旧,但竟变得整洁了许多,地面和桌面上不再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是刚刚被人细心洒扫过。
敞开的屋门外,传来阵阵清越悠扬的琵琶声。
那曲调,正是他之前在幻境宴会上,与众人合力奏响的那首融合了长安与关外风情的曲子——
或者现在,它更应该被称为《凉州》。
叶洛下意识地环顾房间,却没有找到自己带来的那把紫檀琵琶。
他定了定神,循着琵琶声向外走去。
来到一楼,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那面巨大的牛皮鼓完好无损地立在中央,周围的长桌也整齐地摆放着。
客栈大门敞开着,和煦明亮的阳光倾泻而入,如同金色的纱幔,轻柔地披洒在光洁的鼓面上。
而那琵琶声的源头,正是来自于其中一张长桌上摆放着的一把琵琶。
叶洛走上前,伸手拿起琵琶。
在他触碰到的瞬间,那无人自鸣的曲调便戛然而止。
这把琵琶崭新无比,木质温润,光泽流转,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残破陈旧的模样。
但他还是能够确定,这就是他的琵琶。
琴身依旧是熟悉的棕色底子,紫色的木纹如烟霞般蔓延开来,上面描绘着那些样式特殊的花卉图案。
而琴身上,那朵由月中观音留下的嫩黄花彩绘,此刻变得更大、更鲜艳了些。
更奇特的是,黄花旁边,多了一头威猛又不失憨态的狮子印花,它正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搭在黄花之上。
如此一看,那黄花便宛若一个精美的绣球,整幅画面,正是一幅寓意吉祥的“狮子滚绣球”。
叶洛将它重新背在身后,这才发现,琵琶方才压着的位置,还留有一张纸条。
信纸的质地、款式,竟与他包裹里那些用来写信的纸张一模一样。
上面用娟秀灵动的毛笔字写着:
【凉州城门口有栋很高的楼,人们都说,只要登上那栋楼的最高处,便能看见天下最大最圆的月亮,让站在上面的人,无论来自何方,都能望见自己的家乡。】
【这当然是骗人的。】
【登上那栋楼,也不一定就能恰好遇见明月当空,人的目力有限,更望不见太远的地方,怎么可能让所有上去的人都看见千里之外的家乡呢?】
【于是我就去问我娘。娘亲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轻哼起了一首歌,她说,这是她与我爹第一次相遇时,我爹笨拙地唱给她听的曲子。】
【你看,大人们是不是都这样?总是问东答西。可我爹在一旁听着,却只是笑着点头,说我娘说得对。】
【娘亲说,那是一百多年前,伏龙一百一十年的秋天,从长安皇宫里流传出来的曲子。】
【那年,凉州都督张黑蟒大人,带着关外各部族最出色的乐师和舞姬,千里迢迢去到长安,献上了一支盛大的歌舞曲。】
【周大将军和各路义军统帅们对这首歌喜欢得不得了。可长安城里的百姓们,比他们还要喜欢。周大将军与民同乐,便将这曲子赐给了天下百姓。大家也就给这首原本属于宫廷的曲子,填上了各种各样、带着烟火气的词,还融入了各自家乡的曲调和唱法。】
【他们说,这曲子一定会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长长久久地流传下去,久到所有离家在外的游子,都能在这旋律里,找到回家的路,回到自己的家乡。】
【可是,一首歌里,怎么可能真的放下所有人的家乡呢?要怎么才能让每一个人,都能在这一首歌里,回到自己独一无二的家乡呢?】
叶洛握着纸条,心潮起伏。
他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将纸条上的词句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开始仔细地收拾行装。
他将那顶在幻境中获得的、依旧鲜艳的孔雀花冠小心戴在头上,笔墨信纸重新放入行李。
当叶洛低头整理衣服时,又发现自己鬓角那朵本应消失的红花,不知何时又悄然浮现,依旧鲜活。
他背起绘着“狮子滚绣球”的琵琶,步履坚定地走出了客栈。
阳光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目标明确,再无半分迷茫。
客栈门口,一名穿着朴素的老仆正在慢悠悠地打扫着庭院。
见叶洛出来,他只是抬起眼皮打量了一眼,便继续用汗巾掸着石凳上的浮尘,并未直视叶洛,声音却高亢嘹亮,如同吟唱般念道:
“劝君莫回头,佳肴几多有。若是品得珍馐菜,望与小楼遥敬酒!”
叶洛闻言,停下脚步,朝着老仆的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
随即,他便转过身去,迈开大步,向着远方前行,步伐稳健,再无半分迟疑与彳亍。
黄沙漫漫,戈壁无垠。
叶洛独自行走在荒寂的天地间,眼前的景物时而模糊,但他的内心,却如同被清泉洗涤过一般,澄澈而坚定。
他仿佛对着虚空,又仿佛是对着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祖父身影,轻声诉说着,完成那压在心底许久的一场郑重告别与承诺:
“祖父,这是我最终决定,要给你送去的信。”
“在回长安的路上,我住进了一个奇怪的客栈,在那里,遇见了一群奇怪的人。”
“有位舞姬,她不害怕离家,因为她相信,只有先离开,才有最终回去的那一天。”
“有位小乐手,他却害怕提及‘回家’二字,因为说出‘回家’,便要先承认已经‘离家’。”
“有对姐弟,他们将彼此带在身边,视作最珍贵的家人,于是无论走向何方,都不再惧怕路途的遥远与陌生。”
“还有位乐手,他害怕继续前行,因为他担心走得越远,会模糊了心里那个家的模样。”
“他们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和父亲曾经告诉我的,也不一样。”
“父亲从前总说,要学会忘记上一个家乡,才能在新的地方扎根,找到新的家乡。”
“可那位断了两根手指的琵琶手却说,家乡并非固定在一地一处,它更像是一支流淌在生命里的曲子,你用怎样的心境去吟唱,家,便会呈现出怎样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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