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兰若寺外的森林。
月光被层层叠叠、扭曲盘虬的枯枝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投下惨淡的光斑。浓重的、如有实质的黑暗弥漫在林间,裹挟着刺骨的阴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风吹过,不再是树叶的沙沙作响,而是如同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呜咽着,摩擦着,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
两点昏黄的灯火,如同鬼火般,在这片死寂的黑暗森林中缓缓移动。正是提着灯笼的十方和他的师父白云禅师。
灯笼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四周是无边无际、蠢蠢欲动的黑暗。十方缩着脖子,僧袍下的身体微微发抖,牙齿都有些打颤。他紧紧挨着师父,声音带着哭腔,试图用诗句壮胆,却更显凄惶:
“空……空山不见人……师父,这破地方晚上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啊!阴风阵阵,鬼气森森,看上去……吓、吓死人了!”
白云禅师步履沉稳,枯槁的面容在摇晃的灯笼光下明灭不定,如同石刻。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却吟出另一番意境:
“桐风惊心壮士苦……十方,此地无人是真,但,并非空无一物。你且看看身旁,是何光景?”
“啊?” 十方提着灯笼的手猛地一颤,昏黄的光晕随之剧烈摇晃。他头皮发麻,几乎是僵硬地、一点点地顺着师父的话音扭过头去。
灯笼那微弱的光晕,恰好照亮了身旁不远处一株枯死的老槐树。树干扭曲如同挣扎的鬼爪,而在那虬结的树根下,赫然倚坐着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身影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惨绿与幽蓝交织的微弱光芒凝聚而成,依稀能辨出是一副古代士卒的甲胄。甲胄残破不堪,覆盖着厚厚的、虚幻的污垢。残破的兜鍪下没有面容,只有一团翻滚不息、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两点极其微弱的猩红在其中若隐若现,如同深埋地底、即将彻底熄灭的炭火,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拗,死死地“盯”向十方!
它锈迹斑斑的胸甲正中央,破开一个碗口大的洞,边缘焦黑卷曲,仿佛被可怕的利器或火焰贯穿。没有血液流出,只有丝丝缕缕凝而不散的黑气,如同怨毒的血脉,从中不断逸散出来,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铁锈、焦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深入灵魂的腐朽腥气。
鬼影的一只虚幻的手,死死地按在那洞穿的胸口,另一只手,却仍保持着临死前的姿态,死死攥着一柄断折的长枪,枪尖深深没入冰冷的泥土,仿佛至死都不愿松开他的武器。
“但闻人语响……哦不不不!是但见鬼影现啊!” 十方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灯笼差点脱手,声音尖锐得变了调,猛地跳回白云禅师身后,死死抓住师父的僧袍,带着哭腔哀求:“师父!鬼!是鬼啊!穿着盔甲的鬼!你快快施法,把它超度了吧!看着好吓人啊!它它它……它是不是在看我?!”
白云禅师对徒弟的失态恍若未闻。他将手中的灯笼轻轻插在身旁的泥地中,昏黄的光晕在他平静如古井的面上摇曳,映不出丝毫波澜。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枯叶碎裂的细微声响,却惊得那鬼影周身的黑雾猛地翻涌起来,那两点猩红骤然亮了一瞬!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白云禅师合掌,低声诵出悲怆的诗句,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低诵偈语:“怨深难自释,血碧已成尘。且听梵音渡,重泉照路明。”
只见他枯槁的手指从宽大的袖袍中拈出一枚古旧无比的铜钱,那铜钱上的纹路在浓重的阴气与黑暗中,竟自发地泛起一圈温润、祥和的金色光晕。
那鬼卒仿佛被这金光刺痛,突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生锈金属剧烈刮擦般的嘶吼!它猛地拔出了没入泥土的断枪,黑雾翻滚,做出欲扑的架势!
“师父它站起来了!胸口那个洞!黑烟冒得更凶了!啊啊啊!” 十方吓得踉跄后退,差点绊倒。
白云禅师声如古寺铜磬,清越沉凝:“非烟非雾,是执念耳,痴儿,何惧之有?”
他突然将那枚泛着金光的古铜钱,反手按在自己眉心!
“嗡!”
一道朱砂绘就的复杂符印瞬间自他眉心浮现,流转着灼目的光芒!白云禅师原本低垂的双目骤然睁开,瞳孔深处竟不再是人眼,而是倒映出无数细小如沙、旋转不休的金色经偈文字!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那翻滚的黑雾,直视那两点猩红,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洞察:
“观汝铠甲制式,棱角分明,护心镜乃双层锻打,当是天宝年间,朔方军麾下戍卒。潼关石壕村征调?或是邺城偃月垒守军?”
那鬼卒前扑的动作猛然凝滞!它喉间发出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风声,呜呜咽咽,仿佛想说什么。
白云禅师目光悲悯,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残魂最深沉的记忆碎片上:
“左肋第三根肋骨下,箭疮溃烂,化脓七日七夜,高烧灼魂而亡……可是……至死仍惦念着,埋在营灶旁三尺地下,那半瓮舍不得吃、想托同乡捎回给老母的……粟米?”
“呜——嗷!!!”
鬼影剧烈震颤,周身黑气如同沸腾!那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转向,不再是盯着十方或白云,而是死死望向东北方向——那是中原,是故乡的方向!嘶吼声中,竟带上了一丝无法磨灭的悲怆与眷恋!
白云禅师长叹一声,诵经声陡然高昂,那一个个梵音竟从虚化实,变成无数璀璨夺目的金色大字,盘旋而起,将鬼卒笼罩!
“鲍家诗唱彻千年,不若饮我一盏醍醐——忘却苦楚,方得解脱!”
他咬破右手中指,凌空飞速画符!殷红的血珠并未滴落,而是悬浮于空,迅速化作一朵栩栩如生、闪耀着神圣光辉的八瓣血莲!
“此去黄泉非独行!昔年同袍,皆在忘川彼岸候汝!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可放矣!”
话音未落,那朵血莲猛然炸开,化作漫天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雨,纷纷扬扬洒落在鬼卒身上。
“嗤嗤嗤……”
鬼卒身上那残破的铠甲、翻滚的黑雾、逸散的黑气,在这金色光雨的洗涤下,如同春阳融雪般片片剥落、消散。那两点充满怨毒的猩红,渐渐褪去血色,化作一双清澈、迷茫,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年轻男子的眼睛。
那双眼睛最后望了一眼东北方向,对着北方,郑重地、如同生前在军中间长官行礼般,叩首三次。
最终,整个残魂化作一缕微弱的青烟,被地上那枚旋转的古铜钱吸入,“嗖”地一声,没入一道突然出现的地缝之中,消失不见。森林中的阴冷之气仿佛都随之淡去了几分。
白云禅师俯身,拾起灯笼,昏黄的光晕照亮方才鬼卒消失的那片地面,只有几片枯叶。他低声道:
“阿弥陀佛。超度,非是驱散,而是令其记起,自己也曾是母亲灯下熬尽灯油、一针一线缝制征衣的少年郎……而非只余恨意的徘徊厉鬼。”
十方惊魂未定地看着鬼卒消失的地方,先前极致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深沉的悲悯取代。他想起那些兵戈铁马的诗词,想起无数这样埋骨他乡的亡魂,不禁双手合十,幽幽叹惋道: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呐……我佛慈悲,鬼兄,前世征战苦,此生执念消。且饮一瓢忘川水,此去泉台无旧债,尽化青莲伴月明。”
他收敛了所有跳脱,面色庄重,双手生涩却虔诚地结出一个往生印,朝着那缕即将彻底散尽的青烟,微微躬身行礼。
经此一事,这片森林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反而弥漫开一种哀伤而宁静的氛围。然而,兰若寺的轮廓在前方黑暗中若隐若现,那里面等待他们的,恐怕是比这战场残魂更加凶险的存在。师徒二人提着灯笼,继续向森林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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